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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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李蓮花得知方多病上表婉拒婚事後提議去廟裡給他求姻緣。相互試探酸甜文學。 在解毒後-兩人還沒互訴心意前發生的小事。 …… 寧心觀座落於麴城近郊,青瓦白牆小巧別致,規模雖稱不上恢弘,香客倒是流水般不曾斷過——緣由無他,這兒供的月老乃是方圓百里皆豎起拇指稱讚靈驗的存在,管你何種曠男怨女,只需來此燒柱清香再供上素果,百日內準能尋著如意良配。 ——這些他都明白,可他為何身在此處?方多病手裡拈著香,蹙著眉頭同眾人掎裳連袂,還不忘拉住險些被沖散的李蓮花:「當心點,別摔跤了。」 「哎,沒事沒事,趕緊走吧,」日正當中,烈日與人群混成潮濕的烤爐,那人抬袖掩口,遮擋這過度的煙火氣:「我瞧正殿就在前頭了。」 方多病無法,只得將人朝自己這攏了攏,舉步維艱地繼續朝前擠去。 ——若非李蓮花堅持,他才不來這兒瞎攪和呢。 麴城正如其稱,以釀酒馳名遠近。他和李蓮花前日驅車經過此處,正逢樓裡物資用罄,於是一道進了城採買,順帶也打壺好酒嚐嚐。他倆生得俊俏,買rou時老闆娘便特別熱情招呼,一會問公子可曾結親,一會又道家有閨女年方二八,想從兩人間招婿的心思昭然若揭,嚇得方多病提了rou扔了碎銀便抓住李蓮花跑路,連老闆娘在後頭喊錢給多了也沒回頭半次。 顧念李蓮花解毒未久,身子遠說不上強健,方多病只跑了一小段路便緩下步子,後怕道:「這老闆娘也太熱情了,哪有頭一回見就急著嫁閨女的,就不怕遇見個金玉其外的麼?」 「那估計是瞧你特別順眼,」李蓮花還有些喘,面上因奔跑而微紅,笑著斜眼看他:「挺有眼光的。」 他這笑裡多是調侃,卻也有幾分真心,方多病耳根驀然紅了,撓了撓後頸:「雖然是這麼回事,可……哎,這世間姻緣皆有定數,豈是這麼草率能決定的。」 「上好的簪飾——釵環——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走過路過看看咧——」 還未等李蓮花回上話,街旁叫賣聲便打斷了方多病的侷促。這才留意到兩人不覺間已走至專賣金玉首飾的街道,方多病順著聲望去,見一處攤子上品項還算入得了眼,索性拉著李蓮花湊了上去。 「你瞧,這手串挺好看的。」他還拎著塊豬rou,不便上手,只得揚著下巴朝李蓮花低聲道:「料子說不上多好,可中間那桃花玉雕工不錯,襯你。」 李蓮花順著他指頭看去,只見那手串岫玉粒粒圓潤如青提,綴著顆透粉玉石琢成的蓮花,確實討喜。 「想什麼呢,咱們買完這rou再打壺酒可就沒餘錢了。」李蓮花聲音比他壓得更低:「狐狸精還等著我們回去,趕緊走了。」 要換平時,方多病雖捨不得,頂多再看兩眼也就聽話離去了;可他看這手串實在喜歡,巴不得套在李蓮花腕上印證自己眼光,於是沒理他的嘮叨,徑直向攤主道:「jiejie,這蓮花手串怎麼賣?」 攤主已是近花甲的年紀,忽地被個清秀郎君喊jiejie,面上褶子都笑得舒展開來:「唉喲,客官可真識貨,這岫玉可是頂頂養人的,價錢也不貴,只消一兩銀子便得。」 李蓮花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瞟了眼方小公子。 相識相知這許久,方多病哪能不知道這是示意他適可而止的意思?偏生他今天執意要拿下這手串,也不管那目光,自懷裡掏出塊銀錁交到攤主手上:「替我包起來。」 「承惠承惠,」攤主見他價都不講就拿下,頓時眉開眼笑,回頭便尋起了櫝子:「小郎君是送姑娘家吧?且等上一會,老身給你挑個合適的匣子來。」 方多病愣了愣,還沒說話,李蓮花先咳了一聲:「這位jiejie,不知這絲絛又是什麼價?」 沒想一樁生意接著一樁,攤主忙道:「這絛子皆是老身親手打的,也就賺個手工費,郎君瞧五百文可使得?」 李蓮花頷首,倒也不講價,拾起一條打上白玉蓮花的豆綠絲絛,將錢遞到老嫗手上:「就要這條。」 「jiejie,我的不用包了。」趁她忙著回身接碎銀,方多病連忙道:「直接給我罷。」 攤主雖不知他緣何不要匣子,可銀子既已實歸實地握在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從善如流道:「多謝二位。小郎君這手串若是送予意中人,不妨先到寧心觀過香火,月老肯定會庇佑你和那姑娘順順利利,白頭偕老。」 方多病心頭一跳,悄然看了眼李蓮花。 「聽您這麼說,這寧心觀是專求姻緣麼?」李蓮花理著絲絛,神情似笑非笑,蔥白的指尖一下下梳過那嫩綠,倒有幾分春水梨花之意。 「兩位果真是外地來客,咱們麴城人就沒不知道寧心觀月老靈驗的,」攤主笑道:「傳說便是天煞孤星去了也得子孫滿堂呢,小郎君們龍章鳳姿,雖該不愁姻緣,求個順遂也使得的。」 李蓮花側首,正巧遇上方多病直勾勾的目光,他滯了滯,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眼。 「承您吉言了。」 …… 「方小寶,明日早起去拜趟月老如何?」 回了蓮花樓,方多病才剛將手串光明正大套到那人腕上,還未來得及欣賞片刻,李蓮花便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句。 方多病聞言,先是愕然,隨後心頭便湧上點說不清的煩躁。他並不願表露,只得盡力壓著那股鬱氣:「去幹嘛呢李小花,真想求姻緣啊?」 「那不是有人剛退了婚,為師擔心他將來情路坎坷麼。」 這話說得像開玩笑又像真心實意,方多病拿不準他意思,語氣不由急了些:「想佔我便宜啊,我可沒拜師,你什麼時候就成我師父了。」 「行吧,不是師父,好友替你cao心婚事還不成麼?」李蓮花垂著眼端詳腕上的手串,神色淡淡:「你不想,我就帶狐狸精去了,就是不知本人沒到,這求姻緣還靈不靈。」 方多病一哽——要真這樣,那還不如自己陪著去呢,萬一哪個姑娘家甚至男子見人清俊,就不管不顧地纏上李蓮花該怎麼辦?他不就是這麼黏上這人的嘛。 「去就去,」方多病愈想愈覺得怕,態度立時拐了個彎:「狐狸精留下看家。」 趴在李蓮花腳邊的狐狸精:…… 「那便這麼定下了,去幫我摘些蔥來,晚上燒蔥燴排骨啊。」李蓮花起身,拂了拂衣襬,越過身要去洗菜做飯,才邁出一步就又想起什麼,回頭自袖裡掏出那蓮花絛子:「喏。」 方多病沒反應過來,呆呆瞧他:「啊?」 「啊什麼啊,給你的,拿去。」語畢也不等他回答,將絲絛塞到方多病掌心裡後撸起袖子就朝灶台踱過去,蓮花手串在皓雪似的腕上輕搖:「哎,這走了半晌路,累煞人了——」 方多病先是想自己眼光果然獨到,李蓮花戴上那手串後指尖都多了分血色,而後低下頭看看手裡的東西,暈乎乎想:這竟是買給他的?他還當是李蓮花嫌衣服素淡,想添點顏色才選的這絛子做配飾呢。 他起初並未想多,直到夜裡歇下,這才開始仔細琢磨——李蓮花這麼摳門,一個連三人份的rou都只願意花三十錢買,還得分上三天吃的人,竟然捨得花五百文給他買條絲絛? 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重金了,對李蓮花而言。 這麼一想,方多病便再也躺不住了,坐起身來將那絲絛握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把玩,上頭的白玉蓮花都快被他盤出了包漿。 堂堂天機山莊少莊主,一條劍穗兩百兩的富家子,如今居然覺得這再普通不過的絲絛要比自幼至今用過的任何一條都好看上千倍萬倍不止,只因乃意中人所贈,瞧著便處處可心如意地很——他甚至打算從今日起便只用這絲絛,除去洗漱外便再也不換下了。 隔日一早,李蓮花看著他眼下兩團淡青盤踞,頗有些意外:「方小寶,你這是沒睡好?」上下打量一會,納悶道:「這林子無甚蚊蟲擾夢,不應該啊。」 方多病哪能承認自己是為一條絲絛樂了半晌,待甘心躺下東方都露了魚肚白,只得咳上兩聲,摩娑著那白玉蓮花含糊道:「大概昨晚茶喝多了,不礙事。」 這才注意到他摘下平時的玉帶換了自己所贈,李蓮花頓了頓,眉眼掠過一抹笑意:「那便走吧。」 兩人人生地不熟,加之路上還閒逛了會集市,一路行至寧心觀已是晌午。觀內人潮洶湧,方多病在外頭用眼神嚇退了幾個正朝李蓮花和自己拋媚眼的男男女女,試圖再勸幾句讓他死心:「這人多成這樣,要被摸了錢袋子怎麼辦,在外頭遙遙地拜一拜也就是了。」 「無妨,我這錢袋也就餘個買素果的錢,」李蓮花不為所動:「倒是你,懷裡的銀票銀子揣緊點兒。」 還管什麼銀子,我緊張的是你好麼?方多病無奈,見勸是勸不動了,只得護住他挨肩擦踵地擠著進去。 兩人一路且行且停,好不容易到了正殿,只見殿內泥塑彩漆月老微笑垂眸,眉目可親,似是正凝視這為情所苦的諸人。四周輕煙裊裊,殿外日光已斜,打在正合目祈求的信眾身上,即便方多病並未信過這些神佛,也不由生出幾分莊嚴之感。 於是他便也入境隨俗,跟著那些人拈香閉眼祈求起來。要向月老許願時他本能地默念了句「李蓮花長命百歲」,後來想到月老又不是那觀音菩薩保生大帝,大概是不管身體康健與否的,只得搜腸刮肚又補了句「李蓮花身邊常有方多病相伴」,這才滿意地睜眼插了香。 「李小花,你好了沒有?——李小花?李小花!人呢!」 他方才拜得投入,壓根沒注意到周遭,待回過魂來發現人沒了,驚得額角頓時汗滴直冒,張望一圈後仍一無所獲,連忙拔足朝外奔去。 「這位道長,可否請教一事?」 原想著自個出來找找買供果之處,卻沒想迷路到了個幽靜僻處,李蓮花在迴廊上繞了一刻鐘時間,不得不出聲喊住個頭戴道冠腳踏雲履的老者詢問:「這兒賣鮮花素果的地方在何處?」 「無量天尊,」那老道向他搖頭:「敝觀並無這種地方,施主可是來求月老的?」 「正是,」李蓮花朝他笑笑:「聽聞需得供上素果才顯靈驗,以為觀內有售賣之處,是以冒昧一問。」 「施主說笑了,心誠則靈,這供果最終也是進老道和小子們肚裡,哪兒有不拜便不靈的事哪。」 「原是住持,在下失禮。」既是觀裡人親口所言,李蓮花估摸這說法大概是外頭擺攤居民為了餬口而一傳十十傳百的小謊,也就不再執著要尋那鮮花素果,拱手道:「既是如此,敢問此處如何回轉正殿?在下與好友同來,現下走散,此刻怕是正著急尋我。」 話音未落,不遠處一串腳步聲響起,聽著頗有些急促。李蓮花識得這響動,一時訝然回首望去,只見一人青衣玉冠氣宇軒昂朝此處大步走來,正是才剛提及的方多病。 「李蓮花,你怎麼四處亂走啊?知不知道我發現你不見了有多怕?」總算找著了人,方多病心頭大石落地,站定後便開始對著人絮叨。他找李蓮花時慌張歸慌張,卻沒亂了陣腳,沿路逢人便問曾不曾見過一個月白衣裳身形頎長的俊秀公子,這才有法子在一炷香裡尋過來:「下回再這樣,我可不陪你來了啊。」 「我這不是迷路了嘛,可不是自己想躲,怕什麼,」不說一聲就消失確實是自個理虧,李蓮花摸了摸鼻子:「我才與住持問了路,正要回去尋你呢。」 那道人聽他倆一來一往,少年人雖是抱怨卻更似親暱,顯是擔憂多於生氣;年長些的解釋中也多是安撫,生怕那少年人急出火來;又瞧見李蓮花抬手時露出腕間一串青玉粉荷,和方多病腰間絲絛上的玉雕菡萏猶如一對,儼然是刻意為之,不由笑道:「施主既已有良緣相伴,又何必捨近求遠,來我觀中啊。」 他二人俱是一怔,老道含笑拂髯,手中麈尾一甩,不再多語,施施然揚長而去。 方多病沿途尋來,自是認識回程,領著李蓮花七彎八拐地回了前院出了觀,兩人卻都並未說話——方多病想的是那老道口裡李蓮花的良緣何等人也,為何自己渾然不知;李蓮花卻有些神思不屬,連走岔了路都沒察覺。 不覺間,他倆又路過了昨日的攤子前。兩人出手大方儀態出眾,攤主只消一眼便認了出來,招呼道:「郎君們可是去過那寧心觀了?」 方多病被這一喊還了魂,頷首客氣道:「才回來呢,這觀裡確實有靈氣,便是住持道長也瞧著鶴髮童顏,特別仙風道骨些。」 此話一出,那攤主卻疑惑起來:「住持道長?寧心觀主持是個年輕女冠哪,郎君們可去對了地兒?」 「啊?」方多病迷糊了,轉頭朝李蓮花道:「難道那不是住持?」 「興許是我弄錯了。」李蓮花還未自被道破心思的後勁回過味來,這會細細想起,也不敢一口咬定:「那位道長確實不曾說自己是住持,只是我瞧他袍服高潔,便想當然爾了。」 「唉呦,這話可讓老身想起來了。」那攤主一拍腦袋,忽道:「這寧心觀還有一處特別,說是月老若遇見那有情卻不自知的有緣人,便會化身指點撮合,您說巧不巧,見過的人也都道那月老鶴髮童顏,高冠雲履呢。」 …… 「我說李小花,你許的什麼願啊?」 虧了攤主一席話活絡氛圍,回蓮花樓路上方多病興致復又高漲起來,變回了平日多話的性子:「該不是給自己求姻緣吧?」 這話一問出口,他就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李蓮花要是回了是,他不免要開始醋那姻緣;若李蓮花避而不答,他又要開始猜測背後隱情,這不是變著法子折騰自己嘛。 「今兒是為了你去的,不若你先說?」李蓮花漫不經心地盯著地,步子要比平日慢上一些,顯然是為方便他娓娓道來:「方小寶,你和月老求的什麼?」 方多病張了張口,原想隨口塘塞過去,可仔細想想又覺這話沒什麼不可說的,便老老實實道:「我求月老讓你長命百歲,我倆能一直待在一塊。」 許是也沒想到他這番實誠,問什麼就說什麼,李蓮花被這一記砸得猝不及防,惶然抬眼看他,見方多病眸子裡全是清澈溫柔,一股熱意驀地就自脖頸漫上,全靠層層疊疊的衣領遮掩那大片緋色。 ——臭小子可真是什麼都敢說,這腦子裡除了他還有別的物事麼? 「唉,這天熱得,咱們趕緊回啊。」他邊說邊舉袖給臉上搧風,腳下加快了步子,將少年人遠遠甩在後頭:「瞧我這臉,都給曬紅了——」 「哎?等等,不是該換你說了嘛?李小花、李蓮花!你個說話不算數的——」 任方多病在身後追趕,運起婆娑步的人總算能放縱唇角洩漏幾分甜意。 他還能求些什麼,無非是同少年說的一般,歲歲時時常相伴,朝朝日日共言歡罷了。打從伊始就是為此而來,說替方小寶求姻緣不過是個由頭,也好逗逗這些時日來掏心掏肺對他好,不過收了份薄禮就徹夜偷著樂,可從不敢明白說出一句喜歡的小孩兒。 雖說最後更慌的好像是他而非方多病,可也無甚要緊,李蓮花想。 總歸他們一塊的日子還長,少說數十個春去夏至秋來冬往,終有他扳回一城的那天,最後誰佔得上風還未可知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