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痴心妄想（上）
1. 大学四年，弹指一挥间。 最后一场考试是选修课，亚历克斯擅长的机器学习的统计学应用。心里都有答案，他却故意写得很慢，像是不舍得交卷一般。 曾经有多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此刻就有多不舍，真是奇了怪了。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几乎是卡着点交了卷，然后在身边同学们的各种唉声叹气中，默默收好了包。 面如菜色，疲惫不堪的学生们，互相只是浅浅点头，稍作交谈后遍纷纷离开，就好像那只是平时众多小考中的一场而已。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今天，极大可能是他们这辈子中最后一次见面了。亚历克斯清楚。 四年时光，数不清的通宵达旦，道不尽的辛苦劳作，喝不完的咖啡红牛，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傍晚，草草收了尾。 当然了，比起这份留恋，更让他伤感的是，毕业，也就预示着那件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情，即将成为现实。 那是房间中的另一头大象。 过去的两个月中，莱斯利陆续收到了来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华盛顿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康奈尔大学的offer。除了未能获得普林斯顿大学的青睐，其他每一所她申请的大学，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这是天大的喜事，天知道他有多为她骄傲。 天也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多么焦虑。 可meimei属于天空，她注定要飞翔。他想看到她飞翔，他绝不可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离开meimei，离开爱人，他要如何在刻骨的思念中生活？ 2. 带着心中的五味杂陈，亚历克斯有些魂不守舍地迈出车门。 今天真是个理想的春日，微风拂面，气温刚刚好，一件单衣足以。他却没有心情给这大好春日半点注意，只是沉着脸，闷头走向家门。 然而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路，屋内传出的李玉梅的咆哮声便将他的注意力唤醒。 mama又在教训谁了啊。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推开门的瞬间，亚历克斯还是被那雷霆般袭来的狮吼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爸妈商量？！” 一进门，他便看到mama站在前厅，一手插着腰，一手攥着两个信封样的东西，在空中激烈地挥舞。 “我申来保底的，有什么好商量的！” 莱斯利躲在客厅里，看不清她人，只听见她同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处飘了来。 “保个屁底！你的保底学校是华盛顿大学！” 李玉梅听了女儿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手上的动作更加激烈，把那信封都快甩变形了。 在更远处的餐厅里，亚历克斯可以看见保姆阿姨时隐时现，忙忙碌碌的身影。像是职业素养使然，阿姨对主人家的狂风暴雨视而不见，只是埋头忙她的。 他知道，mama是死要面子的人，平日是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扬他们的“家丑”的。能当着保姆的面吵成这样，想必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于是抓住mama的手，试图去看那两个信封上写着什么。 李玉梅却完全没心思跟他拉扯，直接撒手，把那皱了好几道的信封丢给了他，自己则冲进了客厅，更进一步地对着女儿呵斥：“你费这老劲就为了上个国内大学？！你要上国内大学我们还折腾这一出干什么？！钱多得没处烧是吧，啊？！而且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跟出国有什么区别？！” 耳边震荡着mama的怒吼，亚历克斯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信封，一个来自多伦多大学，一个来自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收件人的姓名都是他的meimei——莱斯利·欧阳。 信封已经被拆开。狗啃式的开口，描绘着拆件人的震惊与愤怒。 他都不用再打开看了，信封里装着的，定是来自这两所大学的橄榄枝。 一瞬间，mama的暴怒，他都明白了。 不知何时，meimei偷偷申请了两所国内大学——一个位于温哥华，一个位于多伦多。连他，都不知道她的计划。 可没想到，国内的大学，除了电子件，还会给申请人寄纸质offer。 meimei的计划，也就这样被mama拦截在了家门口的信箱里，曝光在了全家人面前。 他们都知道，这两所学校可不是什么保底的大学，申请时定是下了番功夫的。 想到这里，亚历克斯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手上的信封，都快要拿不稳。 “哎呀好了老婆。”在一旁努力打圆场的欧阳辉也跟进了客厅，拦在了李玉梅面前，“国内大学怎么了，那多伦多大学不是挺好的吗，亚历克斯都顺顺利利地毕业了马上要出人头地了不是吗。” 突然被点名了的亚历克斯，呼吸开始变得紊乱。 “其实上哪个大学不都是一样上么，反正以后我们都能养她。”欧阳辉接着说。 听了对方这不着调的话，李玉梅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你又在这儿放什么屁啊你？！她要是一开始就说她想读国内大学，我都不会有半点意见！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们，突然想这一出？！” 说到这儿，她又转过身去，将炮火重新对准了站在一旁，脸憋得通红，却倔强地不准眼泪流出半点的女儿。 “欧阳念，你妈我是过来人，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透！你老实说，是不是为了哪个男孩儿才突然想留下来？！是不是上次在我们家门口丢人现眼那男的？！” 3. 亚历克斯已经连续几夜没睡好觉了。 写论文写到他油尽灯枯，昨晚又挑灯夜战，埋头苦读，再加上刚才两个小时的头脑风暴，此刻的他，精疲力竭，给他个枕头，他就能直接晕倒在上面。 劳累，震惊，惶恐，愧疚……本就百感交集的心脏，更加不堪重负，就要罢工了。 作为当事人的他，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就这样身处风暴眼，却还完全不被察觉。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头脑开始发晕，视线也跟着模糊，找不着方向。 听了mama的指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莱斯利顿时扯着嗓子反驳：“什么？！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即使是直接把自己给卖了，她也不堪这样的侮辱，对她感情的侮辱。 屋内的氛围瞬间降到了冰点，连那背景里一直选择充耳不闻的保姆，此刻都停下了手上的忙碌，不敢再有半点动作，像是生怕发出任何声音，会进一步地激怒主人家。 李玉梅似乎快站不稳了，扶住额头靠上了欧阳辉：“你你你……欧阳辉，你听到了吧？不是他那就是别人，你听到了吧！你还说无所谓吗？！这就是你养的宝贝女儿，好啊，真有出息啊！” 这下，连欧阳辉都忍不了了，拉下了那平日里总是春风得意的脸，露出了难得的恼怒和不满：“念念，告诉爸爸，真是这样吗？你可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面对爸妈的左右夹击，莱斯利不知所措地看着远处的哥哥，然后深深埋下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这两所大学真的比较适合你，那你就去吧——” 李玉梅的嗓音已经有些嘶哑，却更加狠戾，无情。 她冲向了僵在前厅里的儿子，把他手里的信封一把夺了过来。 那样厚实的信封，顷刻间，被她愤怒的双手撕了个粉碎。 “但现在我告诉你，欧阳念，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只要你妈我还在喘气，你就给我乖乖滚到美国去！” 天崩地裂，万箭穿心。 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少女，绝望地抹了把脸，撞开父母，无视哥哥，径直向着门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