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高考
五十二 高考
怎么会乱写。这几笔乱写了,他这么多年刻意表现出来的敬谨如命便全都露馅了。 2009年6月7日、8日,高考。 许枷的考场在学弟学妹的那栋楼里,二楼,窗边,抬头就能看到楼栋之间那几棵合欢树的位置。平日里这个点,校园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哪怕在上课的时候,也总有老师们带着扩音器讲解题目的声音,可今日,分明每间教室里都坐满了人,整个校园里都充斥着难以驱赶的静谧。 这是他最爱的静寂。身边再无嘈杂的言语。 广播里英语听力的声音不再有嘶哑,再没有人会无聊地把磁场里的小球朝某个方向猛推一把,装着各种澄清水溶液的柱形试管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铁架上,不会有小说里无头无尾的短短一截被拿出来过度理解,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各司其职,不再手牵着走一起被印在卷面上,人类没有遗传病。 (*作者为理科生,没有学过高中文科,在此避开政史地三科不写。物理最难的是磁场运动,永远是小球做圆周;化学是无止境的化学公式、配平;生物只有遗传病的概率题需要做计算) 头顶上的电风扇也被关了,理由是吵。所以闷热和静谧是一起来的。 他不喜欢闷热的迟钝感,好像是地球的重力变大了,困住了他的腿脚,让他不得前行。他更喜欢冰凉的静谧感,像是泡在清澈的水里,万物都是透明的,丑陋和肮脏无所遁形。这与八岁那年,许枷涉足过的溪流完全相同。就是同一条河流。 那条河与他所出一处,从同一个起点奔流而下。应该会交汇到一处新的低洼之地吧,他是这样想的。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试卷发下来了。原本以为两周不看书,整日昏昏欲睡,会有不少知识点被遗忘,可等时间开始流逝,那些已经被刻在骨头上的无数的答案尽数浮现在眼前。几乎是默写,像个做出厂检查的机器人,要用眼前这些印有红色醒目标语的纸张来证明自己的“合格性”。 许寂会觉得这些题难么?考场穿三件衣服会被人当作怪胎么? 她是最后几分钟才被老师带进考场的。因为穿了毛衣,还加了件厚外套,考试院觉得她有作弊的嫌疑。当然要配合检查,今天一定要参加高考,所以她跟着安排,先是被人用金属探测器在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四五遍,确认身上没有电子产品后,又被带到了专门的教室检查衣物,脱下来,仔仔细细地翻阅。 等到门口没人再进了,离开始考试就剩十五分钟,才给到她辩解的机会。 “外面31度,同学你穿毛衣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一会儿考试不热么?” 许寂清楚瓜田李下的道理,但没办法,考试越往后越冷,一旦冷到手脚僵硬,就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我感冒了,现在有点发低烧,老师你要是不信可以用体温计量一下,我今早出门的时候量的是35.2℃。”她还好心地把两边的碎发拨开,好叫老师能清晰地察觉出自己的不同。 那人半信半疑地伸手碰了下,被吓了一跳,又不敢信地再摸了摸,询问道,“你病成这样还能考试么?” 她确信地点头,笑着开玩笑,“老师,我总不能连着两年都被救护车送医院吧。” 上午九点,语文开考。 少女坐在塑料座椅上缩成一团,边呵手边往试卷上写字,一笔一划地,感觉自己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应该是形成了肌rou记忆,看到会联想起在许枷那边做过的题目时,就自然而然地切换成他常用的那种更为大气的笔法,一个字有她大半个指甲盖儿那么大,答题也是简练而富有逻辑的;如果是在自己学校写过的题目,她就会把字写得小小的,顶住答题框的上边缘,然后空上大半,等着第二遍回来看的时候做修改补充。 说起来其实有点没良心,她完全不想许枷的事儿。大概是那家伙根本不需要她担心,所以她一点儿也想他。这种时候,她就笃定着,各人自扫门前雪,她能把自己脚下的这片清理干净就已经很不错了。 像刺猬、松鼠、小猪、猫咪,各种在他眼里过分可爱的动物一样的姑娘此时正埋头苦干,时而把笔头怼在人中上,时而在草稿纸上胡乱写画。 试卷比她想的要简单多了,她心里一直在偷乐,但又不好意思太得意,所以抬头看了眼教室正前方的时钟,小口地吸气吐气,借此精心,这么听着石英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直捱到了写完英语作业的下午。 他们约好了中途不打电话,全心全意的备考。所以直到这一刻,她从监考老师哪里取过上交的手机,开机,给在门外等候的mama打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要同他说两句。 他应该交完试卷了吧?现在给他打电话会被老师指责么? “是我。”少年的声音是顺着外间的雨声流淌进耳里的。她总是慢一拍,这会儿抱着水瓶站在走廊上才反应过来外面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小雨了。 明明上午还是炎热而憋闷的。 “考得怎么样?有比我更厉害嘛。”光从跳跃的音符里就能得知她的信息了,所以许枷也跟着勾起了唇。 “打不过你还考不过么?”他拿起桌上的东西便往外走,路上偶尔会碰到几位认识的同学。但他走得很慢,几乎是在人流中逆行、后退。宋烟在外面等,破天荒的,说考完要带他回趟老家,时间紧迫到都来不及再找她互换。所以想多跟她说几句。 “嘿嘿。”她一直在傻乐,估计是没想到今年的题目能这么简单,给她撞了大运,便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复述这两天遇到的惊心动魄的经历。 “没为难你就好。”许枷从接到这个电话起,就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大约听了几分钟,等她把话说完,才把一些不得更改的实情和盘托出,“我妈要我跟着回家一趟,是来不及找你换回身体了。但我怕你明天早上起来看到陌生环境会怕,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地方可能有些简陋……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好多年不去了,到时候有什么不确定的事情随时和我联系。” 说完又觉得没什么底气,有些过意不去地开口半哄她,“下次见面补偿你。” 头一回听见他这种语气,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是很不好应付的家长么?难不成比你妈还离谱。” 不知道怎么说,这一刻他竟然失语。 所以他眼里的刺猬、松鼠、小猪、猫咪,各种过分可爱的动物跑来拍他脑门上的灰,反过来哄,“考完试就放松几天,我妈在家会给你做好吃的!你那群古怪的家长,就让我来搞定,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