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平生不晓相思意(剧情章,各种孕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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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沈峤回到玄都山,去群灵峰上拜祭了师尊及列位祖师爷牌位后,便正式结束了颠沛流离的入世生活,重回玉虚阁执掌天下第一道门。 郁蔼掌教的初期,尚能维持玄都山的日常事务;但他好大喜功,每月设坛求雨,后来举办玉台论道,又远赴突厥受封,花了不少银钱;加上谭元春里外勾结上下打点,二人几乎掏空了玄都山家底,近半年已然入不敷出。 沈峤叫乐安和云畅搬出这些年的账本,同几位善于珠算的下辈弟子一起细细查看,寻找开源节流之法:拜隋帝所赐,玄都紫府已经声名在外,坐在山中便有无数官府与大户人家前来送上供奉,并求真人们下山开坛做法事。当然沈峤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选了些玄都山附近的要求受理。他又删掉些不必要的开支,整理好了出入计划,使几个月来杂乱无章的教务重新进入正轨。 再说清明当日玄都观典礼结束之后,顾横波便说要去寻她的江湖朋友结伴踏青。喜静的袁瑛便留在长安暂管着观里各种事宜,但他生性害羞,不善与人打交道,反复拜托沈峤回玄都山后一定再派几位长老过来帮着主持收徒。于是沈峤忙完了账务,又叫来孔增、连善等人,商议让众长老轮番去长安玄都观坐镇。 他从前当掌教时一切沿袭旧制;其余人纵使有异议,他也以“理应遵守祖师爷教诲”为由一律推拒,油盐不进。但他现在做决定时不但常向六位长老征询意见,甚至也会偶尔问问乐安和云畅这些同门的晚辈,让玄都山上下对他敬爱有加。 沈峤忙于为整个玄都山玉尺量才,但也没忘了自个儿的徒弟。纵使他本人的修为已是高山仰止、壁立千仞,但对待弟子们总能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这三个弟子里,十五资质不错却有些胆怯保守,段缨资质平平但好高骛远失之冒进,七郎根骨绝佳且性格沉稳进退有度。根据三个人不同的天赋和性情,沈峤因材施教,各为其制定了一套功法计划,每日督促。 这样教徒、讲经、练功的生活,日复一日过得安稳又充实。 也许是因为入世一遭,沈峤只觉得自己比起之前更容易看清事物的利弊,处理棘手问题也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他并不会放任自己去细想这些改变是受了何人影响。 从长安回来之后,沈峤便反复告知自己,他与晏无师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无论如何艰难,也必须朝前看;况且他本就清心寡欲,不是那等耽于情爱之人。他既已下定决心不再为往事所困,便将失去那人的痛苦强行按下心头,玄都紫府上下几千人,他沈峤一睁眼就有无数大小事情等着他定夺,于是大半个月都没有再想起“晏无师”三个字来。 五月初四一早,沈峤走进大殿给徒弟们上早课,只见宇文七郎手中捧着几个五彩香囊,其他长老的弟子们围成一圈纷纷在打趣他,都说七郎长得实在俊俏,连这些修道的女弟子都动了凡心,要给他送定情信物了;十五和他要好,替他分辨说,父母兄弟友人均可以互赠香囊,并不是恋人专属;可是那香囊上明明白白的双鱼戏莲图案,又让他的辩白不攻自破;二人红着脸无措地站在一堆半大孩子中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峤看着这副场景不禁哑然失笑,他走上前给两个徒弟解围道,玄都山本就有每年端午给信众分送香囊的传统:这香囊以碎布缝制,外面再用五彩丝线缠成锦囊,内装白芷、川芎、藿香、艾叶等草药,还放有专治各种害虫恶鬼的道符。佩在胸前不仅香气扑鼻、提神醒脑,更可以在炎炎夏日驱邪辟虫。不如今天早课休息一日,大家都去自己做上一个,送给和自己要好的师兄弟姐妹们罢。 众弟子听了都笑逐颜开,一哄而散。十五、七郎、段缨三个人更是拿了些材料就跑回自己屋子里,忙活了一早上,三人不约而同地把这亲手制作的礼物送给了师尊。沈峤手捧着三个奇形怪状、硕大无朋的香囊哭笑不得。山中这个时节确实颇多蚊虫,左右戴不出去,他便欣然收下,让个子最高的段缨去自己屋子里,将这些香囊挂到那山侧的窗户上去。 端午附近,一场接一场的春雨过后,天气逐渐闷热起来。沈峤一向有些苦夏,这几天白日里时常感觉食欲不振,夜晚也难以入睡。他自以为是最近忙于教中事务过于疲劳导致。不过这晚,满屋清幽的药草香气倒是让他难得安眠。只是这香气有些熟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他渐渐沉入了梦境,来到一处熙熙攘攘的集市。 这似乎是在新帝即位不久,长安城举办的庙会,许多人出门置办端午节要用的物事,色彩缤纷的丝线缠成的香囊挂满了街头巷尾的小摊,令人眼花缭乱;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映出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 沈峤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自己的掺和,会令天下人迎来一名昏君,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直至此刻,我才没有后悔自己当日所做的决定。” 冷不防身边人将一个物件塞到他手里。他低头一看,是一只彩布缝制的老虎香包,老虎头上系着挂绳,下头连着五色丝绦,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这是什么?给我的?” 沈峤手里抓着软软的布老虎,左右摆弄。 “虎头虎脑,倒也可爱。” 他心下欢喜,于是抬头看去。只见身旁那人着月白色中衣,披一件藏蓝色江涯海水纹外袍,两鬓的星白和狭长眼角的细纹不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更平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他垂眸望着自己,笑意浸入眼里,如有繁星千点,又似朗月入怀。 这个人怎么能长得这样好看? 沈峤被他这么看着,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热。他转过头朝周围望了一圈,也想给身边人买点什么。恰好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一个糖人来,还是要绵羊形状的,可好?” “好,我等着你,哪儿也不去。”身旁那人柔声说道。 沈峤抬头对他笑了一笑,转身跑着去了糖人摊子。 似乎只过了一瞬,他从糖人小贩那里买完东西回来,那人已经不在原地。 他将布老虎挂在身上,手里举着糖人,逆着人流在人群里面焦急地翻找,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了。 蓦然回首,人潮褪去,偌大的集市寂静无声。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沈峤从梦中惊醒,窗外天光微亮,泛出芸黄色的霞光。已是卯时了。 他好不容易睡了整宿,却被这噩梦累出了一身薄汗,只觉得无比疲惫,仿佛跑了几里路一般。他无奈地把手覆于额上,却摸到一片湿润。 原来是自己仰躺在榻上,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两侧的鬓发里。 这一日便是端午。沈峤带着几位弟子下山到玄都镇,给信众分发了驱邪香囊之后,便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 却说半步峰和应悔峰中间本就横着一条江流。流经玄都山脉的这一段,因有山势蜿蜒折冲,水流较为湍急;但离此处不远的上游却颇为平缓。七郎是北方人,没有看过赛龙舟。段缨便嚷嚷着说,不如大家都去上游看赛龙舟。众弟子无不称好。 沈峤一向喜静,便推脱道,那边人山人海太过闹腾,总之自己以前也看过多次,就不去了。又给了弟子们一些银钱,让他们玩得开心些,也别忘了早点回山。 天空下起细雨。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间插秧,稻田泛着一片嫩绿;此时又是杜鹃花期,山间断崖碧树,百紫千红;沈峤徜徉于这太平阡陌之间,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清新的味道。 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浣月宗别庄门口。 大门敞开,管家张叔似在里面与什么人在争论。只听见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说:“老人家,这都是你们之前订好的呀,你现在说不要,我又要找何人收了去?” 然后是管家老迈的声音:“我并不是舍不得银钱,只是现在我府上没有这许多人,你卖给我实在浪费了这好东西。” 又听婢女在旁边劝道:“张叔,咱们在附近不是有一处驿馆的生意吗?那边倒是时常有些客人来,不如咱们做好了再拿到那边去卖呢?” 沈峤走进院子,看见地上放着几个及膝高的竹箪,里面放了些红红绿绿的果子。管家连连叹气,数出银钱,给一个年轻的小贩。 这小贩听见声音,转身看见沈峤,眼前一亮,对他说:“这位是玄都山的道长吗?来看看我家卖的青梅。这些都是那些个达官贵人喜欢的极珍贵的品种呢。” 说着便低头一一向他介绍:那半面殷红的叫“红映”,乃是向阳的一面染上鲜红,味道浓郁,制成梅饮风味极佳;那大粒鹅黄的叫“豊后”,乃是梅和杏子的杂交,果rou饱满致密,最适做梅干;那周身缥碧的叫“莺宿”,果实娇小,虽然坚硬非常无法下口,但酿成梅酒香气袭人…[1] 只见这些品种每一样都买了一大筐,沈峤有些惊呆了,问管家:“怎么会买了这么多?” 管家叹气道:“两月前主人来时说,以后要长住在这别庄里,沈郎君也会常来。还说您最喜梅饮,叫我去多多采买一些青梅。当时想着最好备足一年的份,便各式各样的都订了一点。哪知道…哪知道…这…哎…” 晏无师一死,沈峤也不会来,边沿梅和玉生烟两位郎君住在长安。别庄上不需要那许多人伺候,那些仆人婢女便被打发去了浣月宗其他地方做事。现在这里只剩一个管家和一个婢女。 沈峤强撑着镇定说:“真是抱歉,浪费了你许多银钱和工夫。不如我买下来,叫人搬走可以吗?” 管家忙说:“哎呀,哪里就用得着您的钱,反正这些本来就是给您买的。之前我们以为沈郎君不会再来这里,想到我个老头子并不需要这些,正愁着平白浪费了好东西。现在您来了便好了,过几天我们便将梅饮和梅酒酿好了,叫人送上玄都山去,您看可以吗?” 小贩还在旁边夸着自家买卖,问沈峤要不要顺便多买些,家里还有的是。管家烦不胜烦,将小贩请了出去。 沈峤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揪紧,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耳听得婢女骂道:“你这畜生,在干什么?”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小鹿踱了过来,正伸头到竹筐里衔起一个梅子大快朵颐。婢女伸手去打它的头,小鹿左支右绌,撞到沈峤腿上。这鹿已经长得颇大,头上也出了角,沈峤没有防备这畜生力气如此之大,被顶了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一步,不小心将一筐红映打翻在地。 沈峤有些机械地跪了下来,低着头把那些梅子逐个捡起。 他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热泪从眼里一颗颗掉落,啪啪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管家回到院子里,看见沈峤跪在地上无声痛哭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 他前些日子自然也看见了二人同进同出、如胶似漆的情状。他跟了晏无师许久,从来没见他对某一人上心至此;而沈郎君看着冷淡,原来也是位至情至性之人。 明明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想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又为何一人先离去,留下孤单一人? 晚上,众人都回到山上。晚饭时徒弟们便拿出了在山下市集买来的粽子,围在一起分而食之。玄都山信仰的这一派教义中不禁荤腥[2],是以他们买的粽子里有甜咸荤素各种口味,沈峤恰好拿到一个咸rou馅的,那五花rou被酱油浸过,蒸出的猪油渗入糯米内,又佐以蛋黄、冬菇等辅料。徒弟们都觉得入口鲜咸软糯,香而不腻。谁知沈峤咬了一口,登时就跑到门外吐了起来。所幸他白日里没吃什么东西,此时只能呕出些酸水。他不愿拂了众人兴致,只推说自己苦夏,便回房休息了。 沈峤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呕。他知道这并不是弟子的错,平日里大家都吃着一样的斋饭,别人并没有那个义务、或者条件去关照自己的口味。可又不免忆起、自己与晏无师从吐谷浑归来之后,那人对自己处处体贴入微、知疼着热,无论是出门在外打尖、住店,还是去浣月宗门内借住,那个人点来的菜无一不是极合自己口味的。再想起白日里在别庄内的经历,顿觉心绪难平,又是一宿无眠。 从那之后,天气一日日热起来。沈峤每天愈加食不甘味,平日里吃惯的斋饭也觉得难以下咽了起来,时常是动了动筷子便放下。徒弟们看他如此,都是忧心忡忡。十五跟七郎曾跟随沈峤在碧霞宗住过半年,想起那时师尊似乎对鱼羹情有独钟。二人便去山溪里捉了鱼来,做些清淡的鲫鱼豆腐汤给他,谁想到沈峤也是喝了一口就吐了出去。道门中人本身便通晓岐黄之术,[3]沈峤自己诊脉之后又说无事。好在他虽然玉减香消,精神倒并不萎靡。众人也是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端午过后,紧接着便是夏至。玄都山上下都换上了统一制式的夏衣。外着宽大青色长袍,以寓包藏乾坤、隔断凡尘之意;内着白色中衣、下裈,穿白袜、布鞋,象征“云游四方、无量度人”。[4]当然,修道人须得修持励志,衣服的料子自然不会太好,均是苎麻制成的布衣,比不上丝绸柔滑,但胜在夏日里透气清凉。 却说这一早,沈峤来到玉虚阁里,正要与众长老议事。他跪坐下身来,这动作却正好使裆间的粗硬布料从他股间娇嫩肌肤蹭过,教他下面立刻吐出一口yin水。他战战兢兢跪坐在席上一个时辰,只等到众人先离开了,他才敢起身。 从那日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不对劲了起来。只是好端端地走路,那麻布堪堪蹭过他蜜xue外的花唇,都能教他平白地有了欲,汩汩地淌出些yin液来。想必是下山那些年,他终日与晏无师为伍,那人喜好华服美婢,自己过的是锦衣玉食的骄奢日子,连带着给沈峤订做的衣裳也尽是些绫罗绸缎。是以他那几年下边穿的都是细绢做的裤子,如今倒是穿不惯这麻布衣衫了。 沈峤只能摇头苦笑,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5]诚不欺我。只是如今玄都山诸人都身着布衣,他肯定是不可能下山买几件纨绔自己一个人穿来搞特殊的;也只能日日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任由下身酥痒难耐的感觉折磨着他的神智;等晚上众人都回各自屋歇下了,自己方才一个人摸索着爬起来,脱下那被yin液浸得润出水来的亵裤,再偷偷洗了去。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躺在床上默念好几遍《清净经》,将心头异样的情绪压下,睡过几个时辰又得爬起来上早课。 如此一来,他白天食不知味,夜里寝不安席。就这样生生瘦了一圈。精疲力竭,形销骨立,反倒跟他当时被昆邪打落山崖之后那段日子相去无几。 是以一个月之后顾横波回到玄都山,都被他这副模样惊到。 却说顾横波之前受沈峤所托,接替袁瑛督建玄都观,她办事雷厉风行、章法利落,最后的成果亦是十分靠谱。是以她清明参加完了玄都观落成大典,告假说要去找江湖朋友,沈峤也欣然同意。 她这两个月便跟友人趁着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去塞北江南玩了个遍。等到炎炎夏日来临,玄都山中阴凉清净,自然成了最佳的消夏之处。她也就跑回师门避暑了。顺便还将她身份高贵的朋友也带了来做客。 又说那一日在试剑大会上,袁紫霄在各路英雄面前念出各人的武功绝学,令琉璃宫大出风头。沈峤也是那时发现,自己的小师妹竟然结交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不过当日她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太愉快,而试剑大会之后顾横波追着袁紫霄离去,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仅重归于好,还结伴游山玩水。 当然尽管二人关系亲近,沈峤也依旧以接待门派宗主之礼,在玉虚阁给袁少宫主与自家师妹二人接风。 他倚在席上,笑着听顾横波讲些江湖上的见闻,袁紫霄话不多,但一开口均是颇有见地的观点。顾横波看他有些疲倦,便说要带袁紫霄去后山看飞瀑流泉。沈峤起身送二人出殿,谁知甫一站起就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自己的寝殿中。此时节气已过了小暑,徒弟们都去了后山阴凉的洞府中练功,因此楼观中就没有几个人,唯有顾、袁二人守在塌前。 袁紫霄是琉璃宫之人,自幼博览群书,学究天人,在五行六气、岐黄之术上也有所造诣,不啻于杏林高手。她在顾横波的要求下为沈峤诊过了脉,便紧锁眉头,不发一言。此时看到沈峤醒了,便请顾横波去外边倒些凉水来。 顾横波亦是个机敏过人的主。她走到门外就觉得不对,沈峤昏了许久,袁紫霄偏偏等他醒来将自己支开。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一个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他两个今日刚刚第二次见面,竟要背着自己说话!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顾横波说的? 她转身回到沈峤房门外,却听得沈峤颤声问:“你…你说什么?” 袁紫霄叹了口气说:“沈掌教,我虽擅长武学之道,在医术上也略有钻研。这些年经我断过的脉从未出错。你这确实是喜脉。” 顾横波惊得几乎把手里的杯子砸了,一推门闯了进去,“你胡说八道!我师兄是男人!” 袁紫霄冷冷地说:“他的脉相来往流利,如玉盘滚珠,确是胎息之象无疑[6],且已有三月以上了。你若不信,去别处请个大夫来便是。” 顾横波转身要走,沈峤却喊住她道:“师妹,别去。” 袁紫霄又问:“我见沈掌教比试剑大会那日消瘦许多,敢问您这几个月来是否身困神疲、烦闷欲呕、带下绵绵不断、睡眠不实且梦境纷纭?” 顾横波只看得沈峤的脸色越来越白,再看他瘦成一把骨头的手腕,心道难道被袁紫霄说中了?忍不住问:“师兄,你…她说的莫非是真的?” 沈峤此时的神情如遭雷殛,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的不对劲之处全部被袁紫霄说中。又惊又痛,眼中直直掉下泪来。 怎会如此?原来如此? 他想起那一日,二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他被弄得意乱情迷之时,那人又说些“将死之人”的胡话,哄着他做了那永生难忘之事;一番抵死缠绵后,二人没有清理便抱在一起睡去;即日那人又将他灌醉,还故意点他睡xue,不给他告别的机会;然后便抛下一切撒手尘寰,而墓xue里空无一物,自己想要凭吊都无迹可寻。 明明只是一次露水情缘,那人倒是圆了念想,却令自己珠胎暗结。 顾横波看他哭了,哪还不信袁紫霄所言非虚,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是谁这样折辱你,我杀了他!” 袁紫霄:“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方才让你打些水来。水呢?” 袁紫霄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自带一派之主的威严,顾横波一跺脚便转身跑了出去。 或许是身为琉璃宫宫主本就见闻广博,袁紫霄对于男子怀胎这种奇事倒是根本不以为意。她并未如二人那般大惊小怪,只是像世间任何一个大夫一般,尽职尽责地陈述事实。 她好似没看见躺在床上泪如雨下的沈峤一般,毫不避讳地说道:“沈掌教,恐怕你也知晓,世间女子生育本就是九死一生;况且男女骨骼构造不同,男子产道更为狭小,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你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再大些便是堕去也会有性命之虞;是去是留,劝你早做决断。” 沈峤虽然不是专攻岐黄,但道医一体,[3]他从小熟读《灵枢》《素问》之类的经典,袁紫霄说的这些道理他自然也知晓。可他此时心乱如麻,只含着泪道:“多谢袁宫主告知,我…请容我考虑几日。” 袁紫霄道:“理应如此。若你不愿假手他人,我亦可为你开这中绝经方与后续调养的配伍,保证万无一失。” 顾横波过了许久才回来,说是有个自称张叔的人雇了些挑夫,担了几大罐梅饮并许多冰块上山,说是沈掌教之前订的消暑之物。沈峤说确有此事,她便谢过了挑夫,让小道士把冰块存进冰鉴中,又给沈峤做了一杯冰镇的梅饮,并给他拿了擦泪的汗巾过来。 顾横波便同袁紫霄坐在一旁,说起师兄怀有身孕一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绝不能让第四人知晓。袁紫霄自然应允。 沈峤这些日子都茶饭不思,这一早又哭了许久,如今喝下酸甜可口的梅饮,顿时感觉沁人心脾。 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日晏无师仰头吞下自己调配的药丸后带笑的眉眼。 “啊!感觉胸中滞闷尽去,登时为之一清。” “…这又不是仙丹,哪里就会这般立竿见影。” “我是说那梅饮!这里面不是有你的津液吗…” 他轻轻把手覆在小腹上。 难道他以后要看着这孩子长大,却永远不能告诉他真正的父亲是谁吗? 真的要把自己一辈子困在原地吗? 可是这里面有那人生命的延续。 只要看见他,便能拼凑起曾拥有过的那些柔情蜜意、宜嗔宜喜的瞬间,即使曾给予他温柔的那人再也回不来了。 沈峤突然开口:“袁宫主,我想…我已想好了。我还是把这孩子…生下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