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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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通牒。狄斯公共安全局给奥古斯特物流的负责人:冯·奥古斯特已经下达了三次调查通知,却总是被各种渠道层层阻碍,就连搜查令的申请都被驳回了好几次——这简直是在拖慢查案的进度。 几番周折之下,道尔警探只能采用迂回的策略,提醒这位企业大亨或许存在性命之忧,才争取来了这一次千载难逢的调查机会。 虽然无数次地在经济杂志与新闻版面上见过这位商场巨鳄的样子,但是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他——只会更令人觉得讨厌。道尔不耐烦地出示了证件:“冯·奥古斯特先生,现在就里湾人口失踪案一事,需要您配合我们调查。” 洁白的西装一尘不染,内里是金纹黑底的印花衬衫,年事已高的他头顶金发泛白,在灯光的照映之下更显得闪耀刺眼,一双瞳目深陷在眉骨的阴影之下,就算没有墨镜,都难以在一时间揣测到男人的态度与眼神。他高高的鼻梁里倏地哼鸣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气流音,不知道是开口前的酝酿或是某种掸开灰尘的习惯。 “里湾人口失踪案怎么会和奥古斯特物流扯上关系呢?我的探长?”冯先生的声线低沉稳健,双手不舍得离开裤缝的兜里,半倚在办公桌的一沿,“市民用税款养着你们,结果就是迎来如此没有礼貌的对待?” 道尔警探才懒得跟他解释,微微侧过身子,扬起一只手来,作出一副盛情邀请的姿态:“请到局里详细一叙吧,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冯没有再搭腔,向站在一旁全身黑漆漆的保镖投了个眼神,他便熟练地帮人从架子上取下了大衣。男人不紧不慢地穿起了衣物,踱步到道尔警探的身边,昂了下下巴,形状齐整的络腮胡厚密而斑驳,两片薄薄的嘴唇藏在里面动了动: “为了我的‘安全’……有劳了。” 所谓的上流人士都喜欢用这么刺鼻的香水吗?道尔警探皱了皱鼻子,并不喜欢这种气味,像是富集了千年雨露的古木被一朝摧折,最后压缩到一樽小瓶子里的挥霍感。他知道,整个物流公司的安保系统比他们安全局里还要先进不少,就连安保人员的数量也要多更多,所有的办公室员工乃至保洁人员都有专属的ID和工牌,并且统统联入了公司的专属网络——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私人堡垒。 市民的税金进了政府,矿工们的血汗倒是流进了奥古斯特。道尔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大步流星的冯先生,不禁这么想到。 金碧辉煌的奥古斯特大厦在凌晨两点钟仍然灯火通明,远在里湾的工业区的运输仓库中也没有停下作业,货车的引擎声隆隆作响,回荡在沟壑纵横的矿山之间。 这就是狄斯城的东西两极。 克里斯蒂娜顺势而为,加深了这个吻,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来,捧起了蓟的侧脸。 小侦探的嘴唇好烫,带着些雨过天晴的舒适,还有些自然花草的芬芳——这是她在宿舍里常用的香波,蓟很熟悉这个味道……气息能带给人错觉,她仿佛并没有置身在腐木潮湿的旅馆,而是回到了那间与小侦探朝夕相伴的房屋里。克里斯蒂娜从来不是那种甜到过分的风格,只是清新里荡漾着某种淡淡回甘……很能止渴。 学姐的指头动了动,轻轻将掌心覆在了克里斯的手背上。沉默又浓烈的,干涸又玉润的,气息缓慢地吟颂,错落地掉在女孩们的鼻子之间。蓟的脸颊变红了,指节慢慢流入了克里斯的指缝之中。比起肢体的接触,深埋心底的告白昭然若揭……它悬在嘴边,吊在胸口。 原来,还未交心的吻是这种滋味。 难道要等克里斯蒂娜率先说出口吗?……如果她真的说了,那自己又该作何回应呢?加洛法诺哀怨又诚恳的眸光跳入了眼前,冰冷无情的上庭人大手一挥,蓟的家庭便支离破碎了——碎片锋利,掉进了她的rou躯之中,划出道道伤口,鲜血涌出。 不对……不对!不能被骗了! 这番剧痛犹如千刀万剐,女孩难以忍受。她拼命地挣扎着,要回到那更温暖,更安全的花园——四肢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这是本能的防御机制。等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已经被她推到了床沿的另一角。 小侦探的耳朵全都红透了,她感受到了对方开始时热情的回应,或许现在就是表白的最好时机……!她立马爬起身子,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蓟、蓟学姐!我有话想……” “别说了!”学姐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只能看到她正狠狠用牙齿咬着嘴唇,仿佛要花尽所有力气,把自己弄得皮开rou绽来。这份疼痛对人而言或是正好帮助回归清醒的最佳良药。 克里斯蒂娜一头雾水,想要来到她的身边:“我,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蓟一时间不言语,却是转过身去,回避了小侦探的靠近,不断喘息着用以平复心中涤荡的情愫,试图用手将起伏的胸口抚平。 “我没事……刚才的一切你就当没有发生。”她的语调不平整,轻颤的声线是没有底气的空余,自欺欺人的话也许能将空气中尴尬的气氛暂时掩盖,只是及时止损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当做没有发生?克里斯蒂娜想不明白。或许,她只能假装没有发生……却不能真切地忘记对方刚才的样子。在触碰到嘴唇的时候,她陷入了一种感觉——二人心跳合二为一,动躁同频的感觉。 这些都不是假的。 一阵窸窣声,蓟已经背对着人睡下了,一直都不愿意把脸转过来。小侦探愣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贴了上去——很明显,这是被回避了。 要是还恬不知耻地正对着人的后颈,就太不识趣了……克里斯蒂娜左挪右挪,像只不老实的动物般焦躁,最后不得已把自己卡进了面对着墙的罅隙之中。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眼下的境况,蓟学姐……应该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感情的事一团乱麻。克里斯蒂娜决定先将恋爱放下,思考起了刚才没能捋顺的案情逻辑——拉蒙·乌加特和失踪的外邦人紧密相连,他或许和黑帮做着一些不法的交易。物流公司招揽临时工可是太容易了,他们没有合法身份,没有靠山,甚至没什么人会报警……那么,是谁将无名少女的死公布在视野之下? 不会是奥古斯特内部的人,他们有能力将尸体转移到更显眼的地方,而不是在仓房里——这里面有第三股势力。 那一夜,蓟学姐从窗台上跳下的身影使她久久难以忘怀。月光将好洒在她漆黑的长发上,亮晶晶的,像银星浮在黑河上,她眼底的神情敛然,沉寂如冰,和在实验室里杀死兔子时的态度简直无二。 虽然很漂亮……确实很漂亮。克里斯艰难地挪了挪身子,还是把脸转了过来。她盯着学姐的后脑勺,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学姐……你睡了吗?”小侦探的声音很轻很慢,如果不细听,或许会误认为这只是女孩日常的呓语。 “蓟学姐,我想,虽然无名女尸和拉蒙的死状相似,但是却不是同一人犯案。”克里斯蒂娜闭上了双眼,“无名女尸的出现是一种警告……有人想让我们发现她的死亡,并且,女尸没有检验出明显致命伤,仅管可以等待法医的进一步鉴定,但是我现在大胆猜测……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饥饿等更加残忍的方式造成了她的死因。” “拉蒙的死太仁慈了。他的颈动脉被贯穿,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四肢是死后才被折断的,这同样是一种警告。这两次警告和奥古斯特都脱不开干系,你说,犯人会就此收手吗?” 蓟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她的呼吸仍然平稳,没有变化。 “也许是我多虑了……但这或许是某种复仇。和曾经的我一样——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复仇。我能感知到案子的情绪……学姐,我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刺伤过一个上庭人的事情吗?”克里斯蒂娜缩了缩手,不知道该不该试图抱一抱她。 你没有讲过。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盯着房门的方向。 ……可是,我却知道。这是加洛法诺说给她听的,一个无助的孩子,满脸泪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只能在汹涌的人潮里面来回的逛打,她盯准了目标,那个面无表情的上庭人!没有犹豫,奋不顾身,像个跳动的火一样窜了出去——给敌人一点颜色瞧瞧。 “我当时好害怕……虽然看似很勇敢,但是其实很害怕,只有在害怕的时候,一个女孩才会想抓住眼前的一切机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像要把过去和未来都抛弃了一样……我从来没想过,如果我失败了,或者上庭人没有饶恕我又该怎么办。我会死在那儿吧,那我父母的遗愿便永无可能实现了。”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哽咽着,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她想,自己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主动地吻了对方,现在却又开哭哭啼啼地脆弱了起来。 小侦探没有想到的是,蓟知道她的一切,了解她的故事和她的心情——简直是笨蛋一样的人,什么都察觉不到。 蓟转过身来,动作没有很慢,也没有很快,只是一个普通的转身,她张开了双臂,彰显着某种情感上的庇护,自然地搂住了克里斯蒂娜的脑袋。 克里斯的脸刚好贴在蓟的肩头,眼角的泪光点点濡湿了一块人的衣料。 “我只是好难过,有人因为同样的愤怒……同样的仇恨杀人了。他们陷入了恶意的循环,迷失在了寻找正义的道路上。”小侦探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抽噎着,还是抱住了蓟的后背。 这理念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木头。蓟心想着,用手指顺了顺克里斯头顶的卷发。……不过,心肠倒也是不坏,最多是好心办坏事的孩子。 等到这些事情结束,或许可以跟业师讲一讲……她会理解的,就像曾经收留遍体鳞伤的自己一样。 蓟觉得克里斯蒂娜和她是一样的。怀里的人一个劲地宣泄着情绪,而蓟自己却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能等到这些事情结束。 “蓟学姐。”克里斯蒂娜的呼唤突然像是从远方传来,带着一股陌生的熟悉。 “……你不会是那种迷失的人,对吗?”她抓着人后背的指头有些收紧,生怕蓟会立马溜走一样。 “……蠢死了,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蓟狠狠拍了拍她的脑袋,似乎是很不悦她的怀疑,“先说好,看你哭得太可怜才安慰一下的,可别想着这样一整晚都抱着!” “否则……” “否则?”克里斯蒂娜昂起脸,忽闪忽闪的眼睛在还未流干的泪水之下充盈得更加晶莹透亮。 “再给你一拳,止不住血的那种。” “天呢学姐,你真的是学药剂的吗……” “再多话也是一拳。” “……” 这不是能好好开玩笑吗?蓟松了口气,先前克里斯身上的陌生感……应该是某种错觉吧。好在这种错觉只存在了一瞬就消失了,克里斯蒂娜现在正被她的威胁整得坐立难安,左右为难。 精神世界漏洞百出的小孩怎么会像狼一样的穷追不舍?这实在是多虑了。 堇难得从新城回到花园。 除了学业繁忙之外,许多情报探查的工作也主要交给了她和加洛法诺,只是二人负责的领域稍有区别。加洛法诺更加擅长弄清人物关系和社交网络,而堇——凭借着出色的伪装和鬼魅的身法,能够轻易潜入到目标的身边,弄清安保的运作和敌人的数量。 只是这次的目标暂时被警察给保护起来了。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先行撤退才是上策。 可可莉克倒是不很在乎,这个人对于花园来说无关紧要,只是对蓟个人而言意义非凡。 “不过,他与警方并不很配合,过不久或许便会再次回到住宅里。”堇没有在花园里发现蓟的身影,很多话都欲言又止,“……交给她一个人?” “有什么关系,复仇这种事情就是要亲自动手才来的痛快。”可可莉克的指头点了点脸颊,些微思忖了片刻,“目标的作息和住宅的结构情报都很完美,这要是还能出岔子,那她就别在花园里混了,安心回去念书吧。” 可是蓟的药剂学成绩仍然一塌糊涂……这是业师目前为止唯一没有办法帮扶的事情。 想到这里,可可莉克的头有些痛了…… ……无妨,无妨!她还没给花园通过篓子呢,再说了,凭她的身手能出什么大问题?早就教过人遇到条子要溜得飞快,还有转移的秘术,不会出事的。 只是业师的心中仍然烦闷,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灰色预感笼罩在胸腔里,将前前后后两个月的事情都想了个遍,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缘由引得她精神敏感。 或许是今日还没沐浴?可可莉克偏过头去,询问一位花园成员是否将浴场安排妥当,自然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是花园业师惯例的放松时刻。不管是成员的琐事还是工作上的细节,在沐浴的期间这些统统都是废纸篓里的垃圾,可可莉克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烦恼都给抛却到脑后了。 嗯……果然是今日还没沐浴的缘故。 不安感的消失就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