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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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 而他的所有记忆,便是从破开黑暗的一抹白光开始的。 我们尚未得知人类是否拥有雏鸟情结,但那一抹白色的光后的,是一双同紫罗兰一样澄澈而又漂亮的眼睛。他只记得自己被一块软布包裹,然后带了出去。 接下来眼前是黄色,漫天遍野的黄色,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 从很久后的常识教育中,丹恒才知道,那刮在脸上生疼的黄色颗粒叫做沙子。而他的人生,便是从一辆穿越沙漠的越野车上开始的。 对于广阔的沙漠而言,越野车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而与他一同在这孤舟上的还有两个人。彼时他对人类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一个黑色,一个白色。 黑色坐在前面,而白色坐在了他的身边,灰色的建筑飞快地离三人远去。身边的人嘴唇蠕动着,发出了奇妙的音节。大部分人对自己八岁以前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丹恒也是如此,但在很久后的今天,他却奇妙地回忆起当时的声音与语调,从而辨认出他们的对话。 “……丹枫,这孩子不会说话,那是不是也听不懂人话?!” “那些人又不会教他。” “可怜的孩子。” 紫色眼睛中的怜悯是丹恒记住的第一个情绪。他如同初生的婴儿般观察着这个世界,他看到自己吃下白色给他的食物后,对方露出高兴和终于松了口气的神情。 “丹枫,他可以吃……” “……没那么容易死。” 其实大部分对话丹恒都记不清全貌,但有一些事他印象深刻。白色对他很好,很关心他,而黑色总是一脸冷淡,以至于丹恒其实有些怕他。黑色和白色会轮流到后座来陪他,白色话会多一些,黑色不会跟他说话。当时的丹恒对很多事情没有概念,但他喜欢靠着白色坐,在黑色身边的时候思考什么时候轮到白色。 如今他明白了那两种情绪叫做期待与煎熬。 见他不开口,白色会教他肢体动作来表达想法。白色教他如何表达“是”与“不是”,“要”与“不要”。虽然他不说话,但白色仍旧孜孜不倦地教他认字。黑色偶有抱怨,而白色会反驳他。 “丹枫,我这是在给你弟弟扫盲!” “闲的。” 车有时候会停下来,看看沙漠的日出与日落,白色会在没什么风的时候带他出车透透气。那一天,白色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枝条在沙子上写字。 “应、星,”白色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自己,“我的名字。” “丹、枫,”白色指了指靠着车子,冷着脸看着两人的黑色,“他的名字。” “丹、恒,”白色指了指他,笑道,“你的名字。” 沙漠的日出像太阳将天空烫了个炙热的洞,三人很快回到了车上。车辆再次发动,丹恒趴在车窗,看着地面上逐渐远去的字迹。而黄沙早在目光不可及之前很快掩埋了三人的痕迹。 他的脑子很好,应星教他的东西一遍就能记住。 在发现他其实不需要过多的cao心之后,两人不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睡在后座上,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睁开眼,看见应星似乎被按在了车身上,胸膛贴着车窗,车窗范围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只是下半张脸就能看出来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痛苦。丹枫从背后抱着应星,咬他的脖颈。 丹恒吓坏了,睁着眼不敢动弹。丹枫先看见他的,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表情都不曾变化,直接无视了他继续动作。不过很快应星也注意到了他的苏醒,发出一声尖叫。 “我cao!孩子醒了!跟你说别……” 随后面前的车窗被一件外套盖住。两人在外面细细簌簌了一阵,似乎还有些争执。很快车门被拉开,应星神色恢复如常,只是衣服和头发有些凌乱。丹枫揉着下肋骨,从车外黑着脸看着两人。 “没事吧?”应星半蹲在门口,视线同他齐平,关心地问道。丹恒下意识摇了摇头,目光却看向了他脖颈上的红色印记。应星有些尴尬地捂住脖子,门外丹枫双手抱胸:“我就说能有什么事。” 他盯着眼前人的脸,声带振动,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应、应星……” 这是他第一次说话。两位大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应星看着他,眼睛慢慢睁大,而后兴奋地跳了起来,不巧头磕到了车顶发出哎哟了一声。 应星捂着脑袋:“嘶……丹枫,你听见了吗!!他叫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听见了听见了,别高兴得像当爹的第一次听见孩子叫爸爸似的。” “哈,他是我儿子,那你不也是我儿子了?”应星乐得牙花都要滋飞了,“来,叫声爸爸听听。” “贫嘴。” 对丹枫其人,丹恒的印象其实不多。虽然应星陪了他多久,丹枫便也陪了他多久,但两人的交流少之又少。 人类能够本能地感受到另一个生物对自己的态度,丹恒可以肯定丹枫是讨厌自己的。他几乎不跟自己讲话,也总是冷着一张脸。全靠应星周旋在两人之间,才不至于气氛僵硬。 丹恒在快要离开沙漠的时候发了一场烧,体温高得烫手。应星将他搂在怀里,用珍贵的淡水替他擦拭皮肤——他们没有药,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降温。 只有离开沙漠才能得到救治,车夜以继日地开着,应星也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他。丹恒烧得迷迷糊糊,但可以感受到隔一段时间就放在自己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手掌,还有轻微的叹息。 “还有多久能走出去?”是应星的声音。 丹枫的声音响起:“无名客他们听说了情况,也往我们这边赶,最多一日便能……” 丹恒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下,旁边是一个废弃的建筑。应星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大概是终于累得睡着了。托应星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烧没那么严重了。 见少了一人,他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车外看见了丹枫。那人靠着驾驶座的车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丹恒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应星闭着眼,睡得相当沉。 他盯着对方的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的前一刻,身边的车门打开。 “不许碰他。”是丹枫。 丹枫手指上夹着一根细长的棍状物,那根东西烧到一半,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丹枫将那东西丢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他不让我在你面前抽烟,不过这能提神。” 丹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眼神,像是看到什么嫌恶的东西似的,冰冷刺骨。他下意识缩回了手,像面对凶兽的兔子,手足无措地坐着。丹枫没再看他,而是将目光移向他身边的应星身上。仅仅是这么一瞬间,那冰冷的目光仿佛遇到春风般一下子消融,变得柔情似水。快到丹恒以为这是一个错觉。 丹枫越过了他,还好越野车内足够宽敞。他的手轻轻触摸应星的脸颊,就这样当着丹恒的面吻了下来。丹恒瞪大了眼睛。 应星睫毛轻颤,发出了些许呓语。 “到了……吗……” “嗯。” “唔、你……孩子还……” “我捂住他眼睛了。”话音才响起,丹恒的视线就被一只手盖住了。 静谧的车内,只有唇舌交缠的水声和三个人的呼吸声。 饶是男孩再过懵懂无知,也从丹枫的动作中读出几分宣誓主权的味道。 这个吻是被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打断的,无名客的人终于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丹枫先一步去同对方交涉,应星牵着他的手下车。 从直升机中下来了一个红色头发和一个棕色头发,是姬子和瓦尔特·杨,往后丹恒对这两人再熟悉不过。 “只有将他交给你们我才放心……将他带得越远越好……那些人……找不到……”风将丹枫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当时的丹恒听不太懂,却敏锐地从中觉察出分别的征兆。他下意识攥紧应星的手,抬头看他。 应星朝他笑了笑:“小丹恒,恭喜你很快你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们也走近了直升机。姬子看见两人迎了上来,准备从应星的手中接过了丹恒的手。丹恒有些慌张,他不想离开应星,却还是顺从了。他可以感觉到这是应星所希望的。 “你们……还要回去吗?其实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瓦尔特·杨推了推眼镜。 丹枫露出相当落寞的神色,看向他们来时的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丹恒牵着姬子的手,看着面前肩并肩的两人。应星朝他挥了挥手,说:“再见了小丹恒,后会——” “无期。”丹枫抢走了下半句话。他握着应星的手,拉着他朝那辆越野车走去。 当时的丹恒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胸口发闷的情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深刻地记住了丹枫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是那样复杂,直至今日他仍旧读不懂其中的情绪。 丹恒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觉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十多年前的记忆像一股洪流将他冲刷得晕头转向,曾几何时他都快以为在沙漠中的那两个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直到再度遇到那个男人。 他是直到很后来才领悟到当时那两人的关系绝对是恋人,便先入为主地将应星当作一个女性,以至于见到刃两面都没将他认出来。 “应星……刃……”他按着脑袋,除了那张脸,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人打上等号。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丹枫又是怎么回事…… 他翻来覆去都无法再度入眠,便爬下了床,摇醒了他的室友。 穹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直到丹恒捂住他的嘴巴捏住他的鼻子才哇得一声醒来。 “丹恒你不睡觉发什么疯……”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丹恒捏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声音严肃: “把你母亲的联系方式给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