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倭扇
真假倭扇
傅金玉的话音刚落地,宋南知就转变了态度,笑嘻嘻以对:“好!明日我就去总督府。” 商蔺姜:“……” 这二人之间当真有些不对劲。 在桃花记买完东西,见天色还早,商蔺姜思想去书肆买些书。 北平的书肆大多坐落在大明门之右、礼部门之外。 今日来书肆的人并不多。 北平多书肆刻本稀少,不过里头的藏书可比杭州苏州可不少,用上半个时辰,商蔺姜在其中一间书肆不起眼的角落中找到了一本宋版《汉书》与一本从海外流入的《风土记》。 商蔺姜儿时读过《日本风土记》,但那本风土记与前不久母亲送来的《日本一鉴》一样,都是汉人游历日本后所著,如今手中的《风土记》是日本元明天皇命各国编纂的文书,或许会更为真实,倒是能更近一步了解日本。 买好书,商蔺姜本欲归府,但傅金玉有了别的兴致,说:“嫂嫂,今日恰好是廿五,城隍庙市开市了,要不要去瞧一瞧?我想去里头买刀。” 商蔺姜儿时过城隍庙市,里头的汉人多,外来之人也多,有金发碧眼的胡商夷人,漂洋而来的番客倭奴…… 外祖父偶尔会带她去庙市里和日本人或是高丽人打打交道,和他们面对面打交道能学些在书中学不到的东西。 那时她知道日本人将甘蔗称为砂糖,在上巳节会赏桃花,富贵人家住的是石室…… 知识是学到了,但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买了不少,每回从庙市里出来,外祖父腰间的荷包都得瘦上一圈,叫他往后一个月里吃酒闲钱都拿不出来。 许多年不曾去过城隍庙市,商蔺姜倒也有兴致,没多想便应了一声好。 城隍庙市东至刑部街弼教坊,西接庙墀庑,傅金玉带着商蔺姜从刑部街进入庙市。 一个月只开市三日的城隍庙市,里头货物精细毕备,吆喝声填道路,是热闹无比的,时隔多年再次走在刑部街上,商蔺姜脸色变了几变,想起些不好的往事。 当初舅舅顾筠入狱后外祖母常到刑部街上,恳请刑部尚书让她见儿子一面,只是这个恳求到最后人死了才被成全。 自舅舅死在刑部狱以后她再也没来过北平,如今再来,痛苦的记忆并没有淡去,这难伸的冤屈,也不知能不能有洗清的一天。 商蔺姜低头思索,想要洗清冤屈,就得先找到舅舅的同僚,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何事。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再不被人怀疑的情况下和那些同僚打上交道? 从前有陆承渊居间帮忙查明,而如今只她一个人,虽借着总督夫人的身份查旧案并非难事儿,可如今还找不到机会去查。 罢了,不急于一时,想到沉痛之处,商蔺姜赶紧收回心思,看向路边铺上所贩的货物。 一路上什么古今图籍、唐宋书画随处可见,傅金玉说要来买刀,到了庙市却指着一卖粉黛脂泽的小铺道:“嫂嫂要不要买些脂粉?” “不必,我什么都有。”倒不是商蔺姜对这些闺阁之物没兴致,而是她不缺脂粉,连当初回回人献给陛下的蔷薇露也有,用也用不尽。 听了这话,傅金玉挠着脑袋苦恼起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模样看起来是自己想买脂粉,商蔺姜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想买脂粉吗?” 男人傅粉非是件怪事儿,心事被说中以后傅金玉坦然以对:“嫂嫂,我是锦衣卫,有要事在身时要隐瞒身份,偶尔扮作乞丐,偶尔装成浪子,嗯……必要时还要扮作女人,我一个大老粗,扮作女人脸上不抹些脂粉添风韵,别人一眼就瞧出破绽了。” 他的态度是坦然的,不过没有说实话,商蔺姜不疑有他:“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挑些脂粉?” “我、我没有相识的女子,只能向嫂嫂讨教。”傅金玉的耳垂发红。 “我那儿有数不清的脂粉,你早些说,我便让红娥给你拿一些了。”商蔺姜笑回。 “那都是嫂嫂的东西,有的还是阿兄特地送给嫂嫂的,我怎敢强占。” “成,我给你挑一些。” “嫂嫂往上等的挑,我有银子。”傅金玉拍了拍腰间的荷包。 买来送人的,自要送上等的才好。 商蔺姜不知傅金玉的其它心思,权当他是买来自己用的,走到卖粉黛脂泽的小铺前认真挑选起来。 傅金玉的皮肤较为白皙光滑,只有时过于疲惫而脸颊发青黄之色,用的妆粉不能只有增白之效,应要有使青黄转红之妙,她选了用紫茉莉花实制成的珍珠妆粉。 想要令肌肤有好颜色,胭脂必不可少,商蔺姜挑了上等的紫梗胭脂,而后扫了眼口脂的种类,有些嫌弃地摇了头:“这里的口脂颜色甚艳,我且让红娥给你调和个好看的口脂。” 傅金玉本想拒绝,但怕拒绝了让商蔺姜起疑,随即笑呵呵说了声谢谢嫂嫂。 买完胭脂水粉,傅金玉心情大好,收好胭脂水粉后要去给宠宠买玩具。 宠宠现在除了睡便是吃,买了玩具也不会玩,商蔺姜想说不用,傅金玉倒是热情似火:“等宠宠长大了就可以玩了。” 拗不过傅金玉,商蔺姜退了一步,道:“别买太多了。” “好嘞!”傅金玉嘴上应好,一眨眼就在玩具铺前挑了七八个稀奇古怪的玩具了。 玩具铺旁边是一家倭扇铺。 扇铺的老板有两人,一个口音听着是宁波人,一个则是真倭人,二人打着自己卖的倭扇是道地的倭扇的口号,吸引了不少客人。 倭扇展之盈尺,合之不过两指许,可藏于怀袖之间,用之方便,且扇画颇有异国之情,故而也是当今的时髦之物,文人雅士甚爱之。 从前倭扇稀缺时,倭商以一倭扇换来《翰墨全书》之事,如今倭扇随处可见可买,但大多是以假乱真的假倭扇,道地且精美倭扇仍能值十金或百金之价。 听着日本人嘴里别扭的汉文儿,商蔺姜闲着无事,移动脚步走去凑个热闹,刚到铺前,便见当中脖子上套着件风领,身穿黑绒直身的男子,细长的手指上拿着一把乌木柄细洒金扇在看。 她也拿眼瞧了瞧,那扇子一面画着富士樱花图,颜色着重红、黄、蓝,而另一面是鬼画符叫人看不大懂的文字。 等看清楚扇面上的文字,商蔺姜才把目光收回来。 男子反复看了几次后,身后的随从道:“这把倭扇倒是好看的。” 男子似是认同随从的话,开口问老板扇价。 老板眼尖,见男子衣着富丽,身姿不凡,口袋中定然有银,内心偷笑之后随即溢价而卖:“公子手中这把倭扇可是出自东夷大师之手,上等好扇,仅此一把,公子既与它有缘,便花个二十金将它带走吧。” 公子听了扇价,神色自若收起扇子藏于袖中,微微侧了脸向随从使一个掏银子的眼色,甚是好说话,没有要杀价的意思。 二十金对富贵之人来说不过是小钱,商蔺姜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又见不得这种买卖,在那随从即将将二十金递到老板手中时,她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这应当是来自宁波扇庄的倭扇,不过这把假倭扇精美,价值也有五金。” 此话一出,两位扇铺老板忽觉背脊一冷,汗湿腮边,正想打岔应付过去,可那位公子却先一步开口。 他眼角有笑意,先打量几眼商蔺姜,见她是妇人的装扮,才开口:“不知夫人是如何断定的?” 如何知道……那是因为她在宁波的时候干过类似的事儿啊,只可惜她的倭画技巧不精,只能帮忙题字。 可只题字拿不了多少银子,一把扇子卖出去,她只得个几文钱,索性就改画渡唐天神像了。 日本人对汉人的字画需求甚大,出手阔绰,卖出一幅画,生活便能好上许多,阿娘也不用常因受穷而烦恼了。 当然这些事不能说,商蔺姜往前一步,随手拿起一把扇子,道:“公子手中的那把倭扇,金箔颜色深而赤,是真金和紫铜混合所制,此是杭州所产的佛金,元时便供皇家礼佛所用。而东夷人多精泥金工艺,而非洒金工艺,他们不能洒金如鱼籽,只能洒金如雨夹雪。其次,道地倭扇应是十骨,杭州所制的倭扇为了方便开合,将扇骨数量增多了几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日本人好樱花久也,扇面的题字也说了花是樱花,但画作上的樱花,花瓣完整无缺,更像是汉人喜爱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