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相见
陆粲京多年以来常常尾随她。 但是陈染从来没发现，一是他足够小心，二是每天行色匆匆，她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 直到最近。 但时隔这么多年，陆粲京有很大的变化，他完全成了一个……陌生的样子。 陈染第一次发现他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从二十出头的少年期，过度成彻底成熟的男人，他过于高大的体型、形貌，晦涩深暗的眼神，一切都充满了威慑力。 像家养的大型犬流浪多年，返祖成血rou为食的野狼。 危险得令人恐惧。 时值夜晚，黑暗拢住他半张脸，陈染立刻去摸随身携带的防狼器。 看清楚她陌生警惕的神情，那一瞬间，巷尾凝视的视线倏然剧颤。 陈染怔了一下。 “尾随者”竟然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本能让她松了口气。 她快步赶往公寓。 脚步声哒哒作响。但越往回走，不知埋在哪里的隐约刺痛越清晰。 刚才似乎有一点熟悉。 ……是哪里熟悉？ 她好像忘了什么。 走了大概三十米，昏暗的路灯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她脑中划过一道电光。 ——那是…… 陆粲京！ 鞋跟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陈染猛地转身，快步追过去。 为什么尾随她？ 他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 聚餐归来，她穿着高跟鞋，鞋跟在地上急促凌乱地敲，几次差点陷进地砖缝隙。香槟金的裙摆如旗帜，抽打在小腿上，猎猎卷起。 像有风推在她背上，陈染尚未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找他，腿已经有了想法，先一步跑过去。 佐餐的酒精气泡饮料顶到五脏六腑，她好像满腹怒火。 她想质问。 把阴暗处窥视的那个男人…… …… “陆粲京！”陈染忽然抬高声音，明确地对那边的男人喊了一声。 “哎，哈哈……”王明敏大笑，“你叫他干嘛？” 餐厅服务员疾步走了过来：“女士，您有什么需要的……” “没事，没事。”王明敏挥手赶他，“发酒疯了，看见个渣男，我们小声点……” 王明敏看起来虽然没醉，实际上脑子也不清醒。 “你别喊啊。”王明敏捅她一下，“别这么没出息，多少年了还余情未了……” “……”陈染撑着桌子坐直，“不是。” 她垂着头在包里找水笔，扭开盖子，抽了一张餐巾纸，匆匆写了两个字。 陈染把这张纸折了一下，递给服务员：“帮我给他。”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去了。 陆粲京那一桌有四个人，刚才陈染出声的时候，就已经回头张望，这时候更眼神乱飞。 “这……”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张嘴。 “今天到这里吧，先散了。”陆粲京打断了他。 他的表情很冷漠，声音也僵，好像被惹恼了。 另外两个人对了个眼神。 陆总出名的脾气烂，软硬不吃，除了初恋这么多年一个没谈，他们还以为能旁观一场艳遇，没想到…… “行行，改天去公司谈。” 三人纷纷离开了。 男人坐在原地，小心地把柔软的餐巾纸放在手上，生怕揉烂了似的，轻轻翻开。 两个字：“过来”。 他抬起头，看陈染对着王明敏说话的侧脸。 这让他恍惚想起…… 当年他在她的朋友面前，确认“男友身份”的那天。 手指攥紧又松开，他心脏剧烈颤动，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站起来走过去。 陆粲京最终停步在陈染她们两个的二人桌旁边。 王明敏刚才一口一个渣男狗东西，现在直接麻了，强撑着为陈染撑场面，尴尬地冷笑了一声，以示不屑。 “加个座。”陈染举手。 椅子放好。 她示意他坐下：“聊聊。” 陆粲京浑身僵硬，时隔多年，头一次坐在她身边。 他闻到她身上的浅淡的香味，感觉到她散发的温度，柔顺的黑发折射灯光，照进他的眼角。 …… 他…… 陈染忽然往他这边轻靠，嗅了一下。 ——该死。 陆粲京心里咚地一跳。 今晚谈生意，他最近一次洗澡在早上，会不会有什么味道？ 以前都是见她之前要洗澡换衣服。 他强忍着没有动，手背上冒出青筋。 “咳。”她皱眉轻咳。 完了。 陆粲京五脏六腑往下坠，他紧张得几欲干呕，胃部扭在一起。 熏着她了？是他紧张得身上出了汗，还是他今天早上抽的那一支烟？ 好在今晚还没开酒…… 她却偏偏什么也没说。 陈染重新坐直，没有了那一丁点嗅他的倾斜，遥远又礼貌地对他笑：“好久不见。” …… 哪里是好久不见…… 是…… 陆粲京克制着想靠近她的冲动，喉结一滚，嘴角僵硬地上扬，干哑地重复她的话：“好久不见。” “……”王明敏无语。 对这个狗东西这么客气。她很想把这个曾经辜负陈染的男的赶走。但是…… 唉。 “当年我们还一起吃过饭。”陈染对王明敏笑。 她好像酒醒了，眼睛亮亮的。 “啊。”王明敏说。 陆粲京垂下眼。 “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认不出你了。”陈染看向他。 陆粲京很短促地“嗯”了一声。 还在美国的那一个夜晚，他就发现了。 ……她忘了他。 记不清他的长相，记不住他这个人。 她陌生冰冷地提防着他，比最初见时还要更冷…… 像再也不会融化的冰川。 他满心恐惧，落荒而逃，他不敢回头，生怕她对他说：“你是谁？” 从那一天，他焦虑痛苦，被猜测逼疯，开始学着抽烟。 ——他又一次做错了事，抽烟根本没有缓解他的烧灼的心，他原本就不该学抽烟。 ……更何况刺鼻，难闻，她不喜欢。 她离得他那么远。 “……”他吞咽了一下。 他想像个成熟可靠的男人一样，对她微笑，和她寒暄。 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再多呆一会，就只有一会，就只有这一次。 是她叫他“过来”。 “……”陆粲京张口，“你……跟以前比没变。” 不对，她变了。 她变得更好，更美，更成熟。 可他常躲在暗处偷看，一日一日，一年一年，错觉她没有变。 陈染没接话，她笑了笑。 陆粲京双手按在膝盖上。 他身体紧绷，竭力控制呼吸，很想她跟他再说些。 他知道她见过了周临止。 他知道姜荻没有跟回来。 …… 陆粲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本来不应该靠她这么近。 他配不上她，就应该离远一些，离开她的视线，才能控制自己的妄念。 陈染注意到王明敏在旁边不太自在。 她后悔，不应该酒意上头把陆粲京叫过来，弄得她们两个的小聚会被搅乱。 好在吃得差不多了，陆粲京尾随她的那件事，可以改天。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陆粲京瞳孔缩紧。 ……她要走了。 她现在要离开了——竟然只有这么短暂？ 他只来得及说两句话，其中一句话还是错的……他完全没有准备好、他…… 陈染站了起来：“不早了，改天再聊。” “对对。”王明敏松了一口气，跟着站起来。 这气氛太古怪了。 她凭借多年八卦经验，冷眼看着，旧情难忘的好像不是陈染，而是这个“渣男”？ 陆粲京胸口起伏一下。 他猛地站了起来：“我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