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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第18节

    平凡孩子的童年,一定很快乐吧——这对神童父子面面相觑,如是想着。

    他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早已熟读四书通晓韵律,脑子里塞满了经史文章,还能在大人们起哄和刁难时勉强凑出几句诗来。

    沈聿七岁时,在省里举办的神童宴上吟出一首:“碧叶舒卷盈珠泪,红蕖冉冉落故衣,紫椹污庭黍苗短,蜗牛屈躯入xue居。1”

    被藩台大人盛赞,一举拔得头筹。

    其实他那时天天坐在书斋里,从未留心观察过舒卷的荷叶,亭亭的荷花,树上的浆果,石头上的蜗牛。

    “今天不读书了,东院里新结了小葫芦,我们去摘葫芦。”沈聿搁下书本,起身往外走。

    “……又不读书了?”怀铭愣了愣,无奈的跟在后头。

    怀安一听说要摘葫芦,兴致勃勃的蹿了起来,兴冲冲的跟在老爹和哥哥的身后,

    “去拿竹筐。”沈聿吩咐怀铭。

    “去拿竹筐。”怀铭又支使弟弟。

    怀安像个小狗腿子,屁颠颠的跑到灶房去找竹筐。

    这时,李环来传话,说赵知县来了,正在门房等候。

    怀安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怔怔立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人家爹找上门来了!

    沈聿的目光从怀安身上扫过,吩咐李环:“请至花厅奉茶。”

    李环退去,沈聿又吩咐长子:“你先去东院,陪你母亲和meimei玩吧。”

    怀铭颔首应是,怀安撇下竹筐,脚底抹油:“大哥我也去!”

    “你随我去见客。”沈聿道。

    怀安钉在原地,一脸的生无可恋。

    沈聿似笑非笑:“别怂,拿出那日与我辩驳的勇气。”

    怀安哪还有什么勇气,他才六岁,还是温室里的花朵,窝里横是有可能的,横到外面去,还不让人碾成渣渣?

    于是,怀安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灰溜溜的跟着老爹去了花厅。

    赵淳一脸肃容坐在客位,其实他肤色黑,面庞方正,日常看上去就是不怒自威的。

    沈聿进得花厅,面带笑意,先朝他拱手:“老父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官员士绅居乡,多称呼地方官为“老父母”,以示尊敬。

    怀安也露出标准的微笑和残缺不全的两排小牙:“赵伯伯好。”

    赵淳也起身行礼道:“久闻沈学士居乡,下官忙于县中琐事一直未能拜访,实在失敬。”

    沈聿浅笑道:“居丧期间,理应深居简出,不敢滋扰地方。”

    其实在沈老爷的丧礼上,赵知县着官服致祭,两人是打过照面的。今日赵淳没有穿官服,一身浆洗的有些褪色的粗布直裰,头戴四方巾,朴素程度堪比一个家境拮据的秀才,相比之下,沈聿身上的粗麻素服竟也不是多么违和。

    两人寒暄几句,沈聿便请他上座,怀安悄咪咪的溜到老爹身后待着,低着头反复揉搓夏衫的边缘,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令公子很有本事。”赵淳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怀安浑身一僵,抬头看去,赵淳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吧,小沈公子?”

    怀安一脸心虚的赔笑道:“赵伯伯您太客气啦,叫我怀安就好!”

    赵淳敛起笑容,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对沈聿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犬子拿着一两银票对我说,怀安给了他一成利的分成,我见他神色不对,便命户房去查贵府书坊本月的赋税。”

    说完,他对着怀安问:“怀安,你猜赵伯伯查到了什么?”

    怀安干笑两声:“难道是……逃税了?”

    沈聿轻咳一声,赵淳也嗤笑道:“逃税?都是往少了逃,哪有人越逃越多的?”

    怀安心想,你都发现了,还问我干什么?

    果然,赵淳从袖中又掏出一沓银票,对沈聿道:“下官回去一问,犬子便说出了实情,一两一张,足有三十张。”

    沈聿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假做惊讶,明知故问的问儿子:“是么?”

    怀安点点头,老实巴交的样子。

    沈聿因道:“只听说两个孩子忙着刻书,既然要售卖,自然就有盈利,如何分成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小孩子之间的事,我一向不太过问。”

    赵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叫什么话?他只听闻父为子纲,小孩子哪有自己说了算的?何况子女分家之前都不该有自己的私产,六七岁的娃娃,竟敢随意处置这么大的数额。

    随即又想通了许多,沈家如今在县里也算大户,沈聿的岳家更是安江县数一数二的富商,区区三十两银子自然不放在眼里。

    只是赵淳一贯严以律己,他将银票朝沈聿一推:“下官一向教导犬子,止此柴马,止此俸钱,除此之外,一文一分皆赃证也。”

    赵淳的言辞太犀利,沈聿眉峰微挑,略显不悦。

    赵淳也并非看不见,忙又道:“当然,这笔银钱绝非贪污纳贿所得。只是赵家世代耕读,早有不许子弟经商的族规,所以凡是经商得利,赵盼一概不能收受。”

    沈聿沉默以对,他知道赵淳轴,却没想到这么轴。

    说句不好听的,赵淳就算带着全家喝西北风,又与他沈聿有什么关系,他能坐在这里听完赵淳的这番话,都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

    他就算是活菩萨,也没有吃饱了撑的硬往人手里塞钱的癖好。

    怀安听不下去,反问赵淳:“小侄请教赵伯伯,什么是经商?”

    赵淳耐心答道:“时贱而买,时贵而卖,买进卖出既为经商。”

    “所以,经商是要投钱的,对吗?”怀安又问。

    “当然。”赵淳道。

    “赵盼没有投入一分一文,怎么能叫经商呢?”怀安道:“他为这本书出了力,获得相应的回报,与织布、养蚕、砍柴是一样的。”

    赵淳怔住了。

    按照时下正常的社交礼仪,沈聿应沉声呵斥儿子一句,给彼此一个台阶,可他今天偏偏不想这样做。

    所以谈话的气氛就有些不对,两人对坐着,如同对峙,偌大的花厅内落针可闻。

    最终还是赵淳先开了口:“赵盼与你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衬,是不能计较利益的,他若不是你的朋友,小小年纪,就该在家里安分读书,压根不会出现在童书馆里。”

    怀安:……

    他似乎遇上了偷换概念的对手,果然,爹就是不如儿子好糊弄呀。

    正要出言反驳,沈聿打断了他:“既如此,只好不让老父母为难了。”

    怀安险些闪了他的小腰,得,一锤定音。

    赵淳也并非不识趣,眼见沈聿有送客之意,便主动起身,告辞离开。沈聿重孝在身不便相送,命怀安替他送送赵知县。

    怀安将他送到了大门口就止步了,忽闪着大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淳只说了句:“空闲时再来县衙,伯伯炖rou给你吃。”

    听得怀安心里怪不舒服,央求道:“赵伯伯,您可别为难赵盼呀。”

    赵淳笑道:“你们年纪小,正是学道理的时候,伯伯再不通情理,也不会不教而诛的。”

    怀安略略放心,也无心与他再讨论对错,身份不对等,说什么都是徒劳。

    天阴欲雨,赵知县居然没有坐轿,他不养轿夫,不养车马,向来能用双腿走的就不去雇马车,安步当车,自得坦荡。

    直到他茕茕一道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怀安才垂头丧气的回到花厅。

    老爹正气定神闲的喝茶,怀安掰开他的胳膊,大喇喇往他怀里一坐,伸手将那堆银票捞过来,一张一张的整理好。

    沈聿见他备受打击的模样,温声道:“儿子,我们活在世上,就是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做事的方式也不一样,可以压制,可以利用,但不要妄图左右。”

    怀安嘴角一抽,亲爱的老爹,你跟一个不到七岁的娃讲这些,真的合适吗?

    第23章

    怀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手里的银票问:“爹,这些钱该怎么办呀?”

    沈聿却说:“你自己看着办。”

    怀安沉思许久,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把它投到童书馆,算赵盼入股,等他以后娶了媳妇分了家,再连本带息拿出来给他,唔……妞妞以后嫁人,也可以拿来添嫁妆。”

    沈聿颇感惊讶,上下打量儿子一眼,终于发出与孩子娘如出一辙的提问:“你这些活脑筋,为什么不能用在读书上呢?”

    怀安目光四处乱飘,果然,人要表现的笨一点,才能活得舒服。

    好在他在读书这件事上本来就很不开窍,不需要特意伪装。其实不开窍有不开窍的好处,一旦被逼上科举之路,等待他的只有点灯熬油的苦读、九天六夜的考试……还不活生生脱下一层皮来。

    他大热天里打了个寒战。

    沈聿见他一瞬间又变得呆里呆气,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他拎起来放在地上,牵着小手去内宅。

    “爹,你可真好。”怀安说。

    “你可真突然。”沈聿一阵rou麻。

    怀安绽开笑容,挣脱老爹的手,撒腿往垂花门跑去,惊飞了树梢等雨的鸦雀。

    棚架上已经缀满大大小小的果实。是八字形的济公葫芦,上端小下端胖,既可观赏又可食用。此时葫芦还嫩,绿油油的看着喜人,留下几个周正圆润的继续挂在藤上,挑选形状差一些的,摘到篮子里准备下厨。

    芃姐儿坐在娘亲怀里,仰头指着葫芦流口水。沈聿选了一颗胖胖圆圆的,洗净表皮给她抱着玩。小娃娃袒露吃货本性,一口咬了上去。

    许听澜连忙阻止,嫩绿的葫芦上出现一圈参差不齐的小印。

    怀安这才发现,meimei两排粉色的牙床上冒出几颗白米粒一样的小牙尖儿。

    芃儿开始长牙啦!难怪见到什么都要咬。

    芃姐儿牙痒难耐,不让咬,张嘴就要哭,郝mama赶忙从小簸箩里拿出晒干的苹果条给她磨牙。

    摘了满满一筐,怀安另外分出两个小篮子,先送到祖母院里一篮,给祖母尝鲜,再去西院二房。

    “葫芦娃,葫芦娃,一棵藤上七朵花……啦啦啦啦……”怀安哼着“奇奇怪怪”的调子,一路蹦跳。

    刚一进院子,管事的婆子就迎上来:“安哥儿来啦,二爷在堂屋呢。二奶奶身子不爽快,声音轻一点儿。”

    “二婶婶又难受啦?”怀安压低了声音问。

    听家里的人说,二婶生完小堂姐后身子一直不好,今年开春闹又了一场风寒,反反复复的咳嗽,低热头疼,胸闷乏力,郎中的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都不太见效,所以这几个月,怀远索性搬回内宅,守在西院侍疾,怀莹也每天过来,只是年纪还小,帮不上什么忙。

    “是啊,郎中刚走。”婆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