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虫族的天使

    

    龙不是无缘无故想要去找孩子的。

    龙是一个投机主义者。

    龙能闻到虚伪和真实的味道。

    龙从戈贝利尔的命运中,看到了天理不容的违和。

    祂顺着细微轨迹与悄声如谜的指引,终究还是在虫族城镇的泉池边找到了孩子。

    看见他的第一眼,龙就知道了违和的原因。

    天理不容,那便是天的杰作。

    两道不同的命运轨迹,在一具身体上重叠交融。

    旧的死去,新的复苏。

    背后的神灵易位了。

    戈贝利尔的孩子,有着银珠色的发,银泊般的瞳。与他同样显眼的异色肌肤,却是受月光照拂的皎白。

    一身风尘仆仆却也难掩华贵的保守装扮,在腰间、脖颈、耳上乃至手环,均配以美丽的魔石首饰点缀。

    此刻正落落大方地坐于泉池边水神像下,用矜贵小少爷的口吻,得意洋洋地向围观他的虫群,讲述游历时遇上的“奇闻逸事”。

    龙停留在数千米外的森林中,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认可了这是跨时代与世界的结晶。

    不一样的体系、革新的纲领、足以点燃心灵的热情;来自一个和平、吵闹、情感充沛的多元化自由世界。

    一枚由神灵亲自打造的棋子,安置于关键的位置,借此转动命运的齿轮,引领一个种族走向正确、繁荣与昌盛。

    虫族的天使。

    播种智慧启迪的种子。

    撒下心灵的甘泉。

    在危难与呵护中,与众兽群共舞。

    他活得如此精彩璀璨,向光而行。

    戈贝利尔,若是知道他的身份和使命,已经逆光驰行的你可该如何是好?

    你们可真不一样。

    曙色的龙瞳中,火海安定。

    龙漫不经心地想着,凭心念召来仆从。

    不需要任何媒介,龙仆可以在任何地方显现。

    年迈的富商恭敬垂首行礼,无声无息地立于龙的面前。

    “看见那个孩子了吗?”龙将视野共享予他,“我喜欢他讲的故事。”

    “一切遵从您的旨意。”龙仆说。

    下一秒,他的表情灵活鲜动起来,眼中有了光。

    名为阿什托雷斯的富商问:“您是希望书写并出版他的故事,转译为多族语言使之流向世界吗?”

    龙不置可否,只道:“我要他作品的全部版权。”

    话音刚落,视野中的孩子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隔着重重阻碍与遥远的距离,朝着龙的方位扫来一眼。

    龙隔空与他对视。

    从那双温柔如水的银灰杏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

    那一眼直接将龙带回与戈贝利尔的初遇——在龙息之地与他相视时的情形。

    那时的戈贝利尔,被揭发罪行,受虫族军追杀,带着个小拖油瓶的精神依赖,死里求生逃入龙息之地。

    狼狈、疲倦、伤痕累累。

    却无法招来任何同情。

    因为再优雅精细的装扮,也掩盖不住他灵魂中罪恶滔天的血腥味。浑身溢满了绝路徒的狠劲与杀意,却还要扮出温柔踏实的圣洁假象,诱哄小拖油瓶继续跟着他走。

    伪装圣人的蛇。

    欺骗纯真的灵魂一步步远离圣所乐园。

    在被逼至绝路,蜕下温柔表皮后,对祂露出不加掩饰的锋利与冷血图谋。

    多少还是有点像的,龙饶有兴趣地发现。

    他并没有实际看见自己。

    但他身边的【某位】,想必还是注意到了变化的发生。

    敏锐的孩子,被指引守护。

    你也能听到无形中飘渺聒噪的声音吧。

    戈贝利尔的孩子。

    龙不想参与其中。龙讨厌麻烦,更讨厌与神与恶魔牵扯的大麻烦;戈贝利尔除外。

    于是龙补充道:“以第三条立约执行。”

    龙仆含首:“一切将顺其自然,悄无声息的发生。”

    龙回家后就趁戈贝利尔不注意将小人偶拎出来丢了。

    祂为此还用了点卑鄙高明的小手段。就为了防止戈贝利尔瞬间察觉然后阻止。

    笑死。谁会和老婆正面刚。都是悄悄进行的。

    雄性么,总要学会卑鄙无耻的智慧。

    小人偶尖叫着被祂拉上高空。

    为了防止这孩子吓死,龙好心地给他施展了好几个高位阶保命术。

    然后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瓦伦丁.冯。”

    瓦伦丁:“啊——————!!!”

    “别叫了,空间障都给你安上了,别说失重感,你现在连风都感觉不到。”

    瓦伦丁眼泪狂飙:“啊———!!!”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龙阴沉沉威胁。

    瓦伦丁扼住自己的喉咙,捂住嘴,不叫了。

    “很好。”龙满意说。

    他们疾行了一阵,瓦伦丁忍不住怯生生发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丢回你该回的地方。”

    “我不能回去!”瓦伦丁急道,“戈贝利尔老师说——”

    “你真信他疯言?”

    瓦伦丁:“……”

    不信他难道还要信你吗?瓦伦丁心想。

    “无论你怎么想。”龙嗤道:“现在你待在戈贝利尔身边,对他才是最大的危险。公主。”

    “……我是雄虫。还有这是什么意思?”

    “巨龙、巫师、公主、囚笼,你能看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巨龙想要迎娶巫师,收留了祂不喜欢的巫师之子。大家一起在大得吓虫的黄金城堡笼里过无忧无虑的奢侈生活。”瓦伦丁说出事实。

    “但世界不是这么想的,真相也不是如此。”龙说。

    “勇敢的骑士们想要拯救公主,他们会冲入城堡,讨伐龙与邪恶的巫师。”

    “我看你挺强的,来再多也打不过。”瓦伦丁小声道:“你保护老师不就好了。”

    龙不满地闭合翅膀,带着小人偶高空坠落。

    瓦伦丁吓得又开始尖叫:“啊———!”

    “可我不想管你!”龙真情实意说,再度扇动双翼滞空,“我凭什么要管这事?你不在大家都好。”

    “就你一个好,老师一点都不开心好么!”瓦伦丁也气了。

    “他马上就会开心了。”龙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还有你怎么就肯定——”

    一个极速螺旋式花样上升。

    瓦伦丁不说话了。

    “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龙说,“不要总是惹我脾气。我忍你很久了,再多嘴真的把你丢下去。”

    瓦伦丁:“……”

    那你倒是别搭我话啊!

    “我问,你答。我不问,你闭嘴。”像是听到他的心思般,龙说。

    瓦伦丁感觉可怕又恶心。

    “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天命,违逆它往往难得善终。瓦伦丁,你该站在属于你的位置而不是这里。你不是个人偶。”

    很久…很久,就在龙想着可以一直清静下去时。

    祂听见瓦伦丁问:

    “那么戈贝利尔老师呢?他会怎么样?”

    这一次龙没有发火,而是说:“戈贝利尔一直都在他的路上。”

    “他和你们不一样。”

    龙把瓦伦丁丢在那孩子沿途的路上。

    然后善心大发得丢给身无分文的他一枚通用金币。

    瓦伦丁呆楞地看着手中的金币,不可置信问:“就一枚?还有你就打算把我抛在这里,连路都不给我指一下?这里是虫族领土吧?我要是碰到不怀好意的雌性怎么办!”

    “一枚金币可以做很多了,知足吧。它本该被我用来为戈贝利尔扩建笼子,现在却浪费在你手里,我的心都在为此滴血。”龙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到底什么是浪费?!你真的有心吗!瓦伦丁惊怒地想,在看到祂真的转身时却又慌了,连忙想要跟上,却惊觉自己双脚动弹不得。

    “喂!你等一下,别走!再帮我一把!我这样不行!我会出事的你等等——”

    瓦伦丁吓到哽咽,慌不择言喊:“你这样戈贝利尔老师不会喜欢你的!”

    下一瞬龙出现在他面前,吓得瓦伦丁噤声。一双泛红的眼睛睁大,小兔子似的僵住。

    龙抬起手。

    瓦伦丁的身体就开始颤抖。

    然后龙给了他沉重的一记脑瓜崩。

    “别以为你真的于戈贝利尔重要,天命者。”龙厌烦地说完,直接开空间跃迁离开了。

    龙不喜欢瓦伦丁。但龙觉得戈贝利尔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一个独立又坚强,正确不需要cao心的孩子。

    和他父亲走着完全相反的路。

    注定不合,注定分离,注定不会来搅和他和戈贝利尔的未来。

    甚至还能成为打开喜悦之门的钥匙(把柄)。

    多么合格的孩子啊,简直是命运的赠礼。

    龙在为戈贝利尔收集情报前,先去了一趟宝库。在前往宝库的路上,甚至有考虑过要不要带什么礼物。

    孩子需要隐匿法术的宝石,祂有许多强大宝贵且有趣的孤品。

    但最终,祂打消了这个念头。

    龙不想过多干预他者的生命,祂只要管好戈贝利尔足够。

    龙来到宝库,却发现有人在祂迷宫般的宝库结界上开了个巧妙的口子。

    龙大怒,进入其中,果不其然发现宝库中的财宝被搜刮去了大半,自己需要的那件亦在其中。

    没有人可以偷走龙的宝藏。

    那上面有独属于龙的诅咒与烙印。

    龙花了预算外的半天拿回自己所有被盗的财富,清剿了所有涉事的矮人,和一小部分狡猾的人类与混血。

    站在被掀了屋顶的狭隘酒馆中,龙从炫耀完毕的尸体手中取回最后一件珍宝,以及一金币的索赔。

    一旁还活着的无关者们抖如筛糠,惊恐地缩于角落残垣里,看着这个凭空出现就开屠杀,长着璀璨金发与夸张犄角的人形异种,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深渊恶魔。他们大气不敢喘,气血皆往喉咙里咽,唯恐对方注意自己,几乎要把自己憋死。

    唯有一个老矮人颤颤巍巍地说:“犄角…熔岩瞳……你是……你是……”

    却怎么也不敢念出那个名,只得哭着叹息:

    “……竟然还存在啊!珀丰特的预言……成真了!”

    “你们是该多听一些聪明者的箴言。”龙冷漠地说:“他们是想很多,但总归不会漏过骗术的可能。”

    “永远不要对龙的宝藏出手。”

    “那份夺目闪耀的贪欲,是要命的。”

    无数经历者先知者们这样说,可终究绝大多数短命种们终其一生难以领悟。

    他们的生命百十年一次轮回,到底还是会忘却那份昔日被血涂的警告,再次变得无知者无畏。

    龙要找的宝物被愚蠢地垫在箱底: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白布。想来是偷窃者随手一拿,自以为是的充作其他宝贝的垫材。

    但仔细一想就该明白,龙怎会在琳琅满目的宝库中放一块普通白布?

    它的性质便是如此:一块被神遗忘的幕布。

    是龙之宝藏中的上乘珍宝之一。

    披上它,别说寻常人,哪怕是神都会忽略其中的形迹。

    只要幕布未揭,谁也无法看见其中的人物。

    唯有思念可以超越这份独特的屏障,双向对接,将另一面的灵魂锚定下来。

    龙不想引起神灵的注意。

    在这场多位面入局的游戏棋盘上,谁都不愿过多暴露自己。

    所以龙好歹是想起了这件宝物,在关键时刻找回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