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想丢孩子很久了

    他赖以慰藉的人偶被丢弃了。

    长久以来支撑的精神支柱断裂了。

    “真是无聊的闹剧。和深渊做交易永远不会有好结果,你走错路了,戈贝利尔。”

    凶手说着置身事外的风凉话。

    戈贝利尔脑中一片空白。仅剩的感受是心脏被拉扯着下坠,一直坠落到他也不知何处的泥泞中,最终化为一滩污水。

    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失去意义。

    这一刻,甚至连本能的愤怒悲伤都在远去,仅剩黑暗,望不见底的黑暗在黄金笼折射的光辉中一点点裹挟着罪者的灵魂向无边沉沦。

    “我为你带回了好消息。我想你会高兴……”

    龙的话还未说完,爪刀挟风割向祂的脖颈,被瞬现的龙鳞挡下,力度极大,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爪刀上崩出裂痕,雌虫改用双爪袭向祂的“薄弱点”。

    “然后理解……唉。”

    龙制住他的双爪,玩闹似地举高高,戈贝利尔便用兽化的利齿去撕咬祂未露鳞的侧颈,用膝腿去顶踹祂的下体。

    与往日不同的热情让龙心颤。

    被夺去最后的希望,褪去虚伪的圣徒表象,他化作仅为复仇与杀戮而存的野兽。

    疯狂,野蛮,没有条理。

    龙注视着那双黑色空洞的虫瞳,诵念情诗般说:“比起你那会尖叫愤怒恐惧的小人偶,你看起来更像个提线木偶。”

    被一根名为希望的生机线拉扯拖拽着前行,线断偶死,祂的美人是这样可悲地存在着。

    也许是语境让人心生幻想,戈贝利尔的撕咬停顿住。

    龙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漆黑的眼瞳连通冥界,不生的亡魂向他投来审视。

    又疯又理性。过于审时度势,显得过于懂事。

    真可怜啊。龙同情地想。

    真可爱啊。龙心动地感叹。

    我还是喜欢你眼里只有我的模样。哪怕是一心一意只想杀死我。

    但不好,会死的。

    会在日复一日的刺杀与无望中耗尽自己的生命力。

    龙遗憾地说服自己:我要一个爱人。再不济也得是个情人。

    而不是一个刺客,一个亡命徒,一个失去炙热光辉的鬼魂。

    龙把戈贝利尔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往日是没有机会如此亲近的。

    祂是一头有底线的绅士龙,绅士不会过于冒犯雌性。

    但今天是他主动的。

    是他主动的,他还亲我的脖颈,摸我的下体。

    龙想:要么今天办场婚礼庆祝一下?

    戈贝利尔给了祂一拳。

    像打在金刚石上。

    龙脸都没有偏,皮肤都没挤,悠哉地收回飘散的思绪。

    就见美人吐掉一口血沫——里面混着咬碎的利齿,质问:“你把他丢哪里了?”

    声音平静稳定,不像是刚发完疯且还可以依据回答再接着暴起发疯的。

    龙琢磨了一下,回到:“应该是丢到…你们虫族的城乡集聚地附近?”

    戈贝利尔咬牙切齿:“哪里?”

    龙摸了摸他漂亮的银发,手感很好,比银温凉,比绸缎顺滑,祂爱不释手。

    “在那之前,有另一件更值得你关注的事,我为你带回的好消息。你该好好等我把话说完。”

    戈贝利尔的兽瞳在面对这头龙时好像就没收回过几次,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暴怒升起,他的表情反而越发平静。

    但龙感觉到,一种比平静更为悠远,比银白更纯粹,比黑暗还要深刻的能量波动忽然震颤着传递开来。

    也就身为龙这等级的存在,可以轻易感觉到它。

    “别呀。”祂叹道,抬手截住偏流的命运。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回答。所以先听我的消息。”

    “我保证在你听完后,你不需要再在意那个答案。”

    于是戈贝利尔对祂的态度又恢复了往日那般。

    安静,死寂,对祂视若无睹。

    只有满足他需求,或人偶的需求时,会冲自己笑一笑,表达虚伪的感激之情。

    龙怪喜欢这样的戈贝利尔。

    但龙很烦自己被迫带崽。

    那让祂感觉还未享用爱欲的甜蜜,就先被打入婚姻的坟墓并背上一只小讨债鬼。

    这里是龙的黄金笼,不是婴儿篮!

    黄金笼里关美人就够了,从来没听过还要养孩子。

    可美人是个一心向崽的寡妇。

    抚养的还不是亲子,而是用以换魂的魔偶。

    这是条一路向黑的死路。

    生死毕竟难逆,何况是与深渊的恶魔做交易。

    注定没有好果子吃。

    童话故事里这么讲述,史书文献里如此记载,传承的记忆给出无数历历在目的血-腥警告,龙的预感诉说着不归途的结局。

    身为虫族的至高祭司——

    “就算要做交易,也该和神,而非恶魔。”龙说。

    可戈贝利尔说:“只有恶魔应许我。我别无选择。”

    ——你以为我没试过?

    那双看过来的黑眸中,闪着清晰的厌倦与嘲意,又在面向人偶时弯起温柔的弧度。

    龙想丢孩子很久了,今天终于完成了。

    “我发现,你的亲子其实活着。”

    反应慢了半拍,戈贝利尔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的神情还维持着冰冷的漠不关心,唯有眼睛一点点睁大。

    然而龙没有给他缓和的间隙,继续说道:

    “他和你的人偶一样大,比你的人偶要好看,有着比你更柔和的银发和银灰色的眼睛,你们长得真像,皮肤同样白皙,但他是向光生长,受光滋养。我在城镇的南边泉池找到他时,还以为是哪位水神收藏的珍珠不小心遗落。”

    龙有着一副好嗓音,讲故事和讲浑话同样悦耳动听。

    “他像个吟游诗人,你知道吟游诗人吗?你们虫族似乎没有这种职业,打扮像,做得事也像。他在泉池边给虫们讲故事,以我五百年的阅历,只听个过场,就知道一定是个好故事。好故事带给生命启迪,虫群围绕着他,脸上表情皆是相同的沉醉投入,认真又向往的,好似在倾听一场神谕。”

    “戈贝利尔。”龙眨眨眼睛,深感有趣又戏谑地说:“他活得比你还要精彩璀璨。”

    那漫长的黑暗忽然裂开了缝,从中透进炙热的光。

    戈贝利尔的灵魂恍惚地升起,被这前所未有的光炙烤。

    片刻,他颤抖起来,在龙傲慢的注视中,一点点屈起背部,俯下身,吐得昏天黑地。

    龙揽着他的腰,定定注视着他的狼狈,忽然气定神闲又格外趾高气昂地问:

    “现在你还想知道人偶丢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