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落雪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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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绾听着他如同从前的语气,想起延清年间,她用发簪划过崔宏舟的脖颈,而后跑到竹林,遇到了一路寻来的他。 她有些怔然,郁行安此时正好插上发钗,手指无意碰到她耳尖。 苏绾绾的耳尖动了一下。 郁行安垂眸,视线定住,他抬起手,轻轻再碰一下,苏绾绾的耳尖再次动了动。 苏绾绾蓦然回神:“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玩她耳朵? “你耳朵方才在动。”郁行安道。 苏绾绾:“……” 她仰脸盯着郁行安,两人靠得极近,视线交汇,郁行安迎上她的目光,像是失了神。 苏绾绾抬手,轻触郁行安的耳尖。 “你的也会动嘛。”她说,“还会红——”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郁行安倏然将她拥入怀中。 “苏三娘。”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嗓音微哑。 雪松和檀香木的气息笼住她,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爆发。 苏绾绾愣了愣,伸出手,轻拍他的后背。 她以为他会哭,或者说什么别的话,但她颈窝干燥,他一直没有抬头。 安安静静的,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小狗,跋山涉水回到家,疲惫地趴在她身旁。 “对不起啊,郁行安。”苏绾绾将致歉的话再说了一遍。 虽然她那些年也很难过,但看见他排除万难朝她走来,不知为何,她为他感到的难过变得更多一点。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不小心共情到对方的情绪。 倘若他没有变心,这回,她也要勇敢一点走向他。勇敢地奔赴,勇敢地拨开所有误解。 郁行安坐直身子,他比她更高一些,苏绾绾看见他的胸膛,她视线上滑,看见他喉结,还有漂亮的下颚。 “我不生你的气了,”郁行安垂着眼睫,低声说,“你也是遭受蒙蔽,今后不必再道歉。” 带兵东进那两年,他无数次设想两人重逢的场景。最终她挪开视线,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不生气的,原来自己对她来说如此无足轻重,她就这样将他抛下,随意给他定罪,甚至不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后来,他看见她戴着那张仿佛与生俱来的面具,读到了她面具下的难过。 他的气忽然全消了,开始后悔回应她时太迟了。迟了片刻,似乎都足以让她这枝娇养长大的花凋零无数次。 “你莫要责怪自己。”郁行安说。他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忘掉自己根本忘不掉的回忆。 他抬起手,碰了一下苏绾绾的唇角,低声问:“可以吗?” 苏绾绾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低头靠近,先是阴影,然后是一阵柔和的风。 伴随着微风,一个吻慢慢落下来。 很慢,慢得苏绾绾听见自己心跳怦然。 他终于贴上她的唇。 一个轻柔的吻,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如同一片不愿离去的春日雪花。 第54章 别苑 马车辘轳而行,日光从车窗缝隙洒进来,在两人身上跳跃。 苏绾绾闭着双眸,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半晌,她听见郁行安轻声道:“那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苏绾绾睁开眼睛,看见他稍微往后撤离,正低眸注视她。两人距离很近,他的眼眸漆黑如海。 苏绾绾贴上他额头。, “不是的。”她说。 正是因为你太重要,才没有勇气听你的解释。 郁行安安静半晌,俯下脖颈,两人再次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像是火焰在静谧燃烧,又像缺了一角的人终于填补最后一块空缺。像航海梯山终于追上旧日的月光,发现那月色温柔,仍只照耀彼此一人。 过了半日,又似是须臾,马车停下来,宦者在车外道:“圣人,地方到了。” 郁行安帮苏绾绾扶了一下微斜的发钗,注视她良久,朝她伸出手。 苏绾绾心尖微颤,将手搭上他掌心。 他手指修长,掌心宽大,带有薄茧。苏绾绾被他握住手,扶着下马车。 正打算上前搀扶苏绾绾的宦者一愣,旋即低眸垂目,退至一旁。 苏绾绾举目四望,见是一处连绵山脉,冬山如睡,群山起伏。他们已至山顶,一路穿过山色而去,至一精致别苑。 长廊幽深,郁行安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的影子贴在一起。 他不知何时布置好这处院子,仆从端上膳食,乐工奏起管弦,又有舞者跳胡旋舞。 苏绾绾无心观赏这份热闹,只觉得乐也朦胧,舞也朦胧,世间万物皆混沌缥缈,唯有他们相牵的手无比清晰,攫取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掌心发烫,随意饮了一盏佳酿,等到仆从端上一个个匣子,才彻底回神。 她迟疑地望了一眼郁行安:“给我的?” “嗯。”郁行安的视线落在她手中酒盏上,“会饮酒了?” “学会了一些。”苏绾绾这样说着,打开一个匣子。 匣中一个傀儡,她拿起,郁行安教她拨动机关,那个傀儡便开始弹奏琵琶,弹完一曲,傀儡俯身,从袖中取出一字条。 字条很小,苏绾绾凑近了看清,上书:小娘子生辰大吉,伏愿小娘子千秋万岁,春和永驻。 苏绾绾问:“给我的生辰礼吗?” 郁行安点头:“你走的那一年,我本给你备好了生辰礼,打算带你来这处别苑。” 他道:“这是郁家别苑,夏日景致更好些。” 苏绾绾沉默,打开剩下的匣子。匣中有书卷,有白玉,有簪钗首饰,还有各种她没见过的玩具。 郁行安一一指给她看,第一年的礼物,第二年的礼物,第三年,没有给她准备生辰礼。 第四年和第五年,又有了生辰礼,但这更像是他给自己看的,因为礼物仍然精心,却没有再仔细地装裹,仿佛只是一个无望的寄托。 苏绾绾感觉自己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她张了一下嘴,将手搭上郁行安的脖颈,要他低下头。 郁行安低下头迁就她,她先是吻上他的唇,接着又开始轻咬,又不舍得用力,辗转缠绵,吻得那样热切绵长,最后终于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唇。 铁锈味充盈在两人的唇间。苏绾绾想往后退,郁行安的身影压下来,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苏三娘。” 苏绾绾以为他在质问,心虚地移开目光,半晌后,她道:“抱歉,我不小心的。” 她总是不小心伤害他,不小心咬破他嘴唇,不小心误解他再逃之千里。 郁行安抬起头,摩挲了一下她的脸,把脑袋埋回她颈窝:“没有怪你。” 苏绾绾让宦者拿来膏药,她让他坐好,净了手,仰起头给他上药。 指尖点上他薄唇,他低头注视她,漆黑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苏绾绾被他看得一阵心悸,匆忙上完药,往旁边坐了一点。 两人看完胡旋舞,又逛了这个别苑。别苑似乎多年无人打理,最近才收拾出来。苏绾绾走进一个院落,发现院中十几间屋室,被褥已被收起来了,但仍看得出来,皆是娘子闺阁的模样。 郁行安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当时想着,出了国孝,我们便可成婚了。你有那么多交好的小娘子,倘若你带她们一起来玩,午间便可安排她们在此院落休憩。” 苏绾绾垂下眼睫,应了一声,牵着郁行安的手,逛完这处别苑。 初冬未下雪时,能瞧的景致不多。她挠了一下他掌心的茧,说天色已晚。 郁行安便带她上了马车,一行人下了山,回到阆都。 接下来礼部准备封后大典。苏绾绾在闺中整理书卷,看见司马忭的那个镣铐,她扶了一下额头,让人将这镣铐丢了。 侍女道:“大裕末主被羁押在昔日的襄王府,他送出了一只黑狗,守卫们将此事启禀圣人,圣人让人将这黑狗放生了。” “黑狗?”苏绾绾回忆半日,才想起司马忭府上似乎确实有一只黑狗,她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至于将这只狗忘了。 “正是,一只黑色的老狗,很老了呢,牙都掉了许多。”侍女道。 苏绾绾按着自己的书卷,因为侍女提起了郁行安,忽然想看看他。她见天色尚早,便坐马车去往皇宫。 经过昔日的越国公府门口时,她看见那树梨花。她回忆起郁行安当年站在这棵树下的模样。他似乎仍如当年,不曾远去,也从未离开。 苏绾绾不知不觉入了皇宫。皇宫气息煊赫,守卫如林。她去了千定宫,后又去了千椒宫,没有瞧见人,她坐在步辇上,瞧见天光一点点沉下,远方绽出万道晚霞。 她想,原来寻找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总觉得他会在下一个转角便出现,明明四处皆没有,心中仍然不愿放下希望。 宫人们都不知道郁行安的行踪,她们不敢窥探圣颜。最后苏绾绾得了一个医者的指引,回到千椒宫,找到了郁行安。 他正坐在窗边榻上,手搁至脉枕,奉御低头诊脉。还有一个娘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神色关切,嘘寒问暖。 苏绾绾看了一眼那个娘子,认出正是上回千定宫遇见那个。她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宫女上前,通禀苏绾绾的到来。郁行安抬头望见她,示意她过来。 苏绾绾走至他身边,他拉着苏绾绾坐下。 奉御抬首,睇了两人相牵的手一眼,低头后退几步,说道:“圣人无碍,静养即可。” 郁行安让奉御和那娘子退下,娘子送了个秋波,方才袅袅婷婷告退。 苏绾绾指节动了动。 郁行安握紧她的手,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