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紧闭的拉门被从外头推开，漆黑忍装的灰发男人悄无声息步入屋内，高杉并没看向来人，兀自拥紧靠在自己胸口沉睡的人满怀柔情地许诺着。 “不会再有人能来惊扰您的好梦了，我保证。” 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听他说完，胧抿唇：“你的手下已撤到城外，正在附近等你，我调去总部的人手很快就要回城，不要再耽搁了，你立刻带老师走。” 没有立即答话，高杉动作轻柔地打横抱着那具温软身躯起身，视野中映入那张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恬静睡颜，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爱怜地吻了吻那双轻抿的水润红唇，抬头，满目柔情沉入眼底。 抱着分别九年的师长走过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的奈落首领身边，鬼兵队总督稍稍驻足。 郑重的语气：“多谢，师兄。” 漆黑的身影纹丝不动，直至听见最后那声称呼，阴影中的灰眸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之后。”同样郑重的语气，“老师就拜托你了。” 昔日无数次交手互为仇敌不死不休的两个男人，此刻共处一室丝毫不复对彼此的杀意，言谈间更是表明两人已联手。 显然，今日这场看起来是听闻学生有难的老师主动去营救对方的行动，实际上全都是学生们为了将自己老师引出那间由名为虚的恶鬼打造的囚笼并救走，而精心布置的计划。 ——时间倒回几日前的深夜。 月色下的影子倒映在路面被夜风来回拉扯，心绪乱成一团，本想逃离那些漫长无尽的旖旎声响的奈落首领鬼使神差推开了见回组屯所的大门，始料未及见到了一个本该死去多时的男人。 “真稀奇啊。” 曾被自己带着满腔恨意亲手刺瞎左眼的那张脸上，一如既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轻蔑。 “虚的走狗居然也会有幡然悔悟的一天？” “你……”震惊过后，胧心下茫然。 ——高杉晋助还活着……？ 事到如今，除了他，世间不再有任何人能够…… 内心无比挣扎地做出决定，胧艰难地动唇。 “我，想请你……” 倘若当年，自己没有因一念之差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 “从虚手中……” 倘若这些年来，自己没有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老师就不会再…… 一字一句挤出牙缝。 “把老师……救出来。” ——于是，这个计划就此展开。 人手遍布江户的组织天照院奈落的首领提供了位于江户城地下的这处据点的详细布局，随后两处关键地点之间的通行路线以及出城通往最近那处城外据点的路线确定好，计划便成型。 行动当天，从后山那间院子到地牢、以及从地牢到城外那间宿笼，两条密道内沿路巡逻的警备队将由身为他们首领的男人提前调开，沿途监控交由见回组的技术部负责入侵，而身为鬼兵队总督的男人则假借重犯的身份在地牢等候——为达到足以影响判断的视觉效果，事先免不了要进审讯房挨上一顿必要的刑罚，届时由谁来动手自然不言而喻。 黎明前的见回组屯所，蓝色长发的副组长提着大太刀正守在廊下，她身后，障子门紧闭的和室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火。 桌面上摆着一张画满各种标注的江户城及城下周边的地图，担任鬼兵队谋略家的武市正两眼放光研究着这张宝贵的地图——基本上，靠这张地图差不多可以把大半个天照院奈落一网打尽。 等到要向一旁那位独自身处敌营的奈落首领确认细节时，他身上不免冒出几分和昔日敌人相处的紧张。 “请问……”擦了擦汗，“这些路线，是否全都是……” “是，千代田区地下的所有密道，画圈处是到地面的出入口。” 决心已定，身为奈落首领的男人就没打算有任何保留，只要是一桥派势力会需要的情报全都倾囊相告。 “那请问密道旁这些密密麻麻的点是……” “沿路监控的位置，24小时开启，所有镜头连接总监控室，除非有异动才会及时报告给虚，一般虚自己是隔两天看一次。” 红叶山中央画了个大圈，正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所居住的庭院的位置。 “那……” 不过圈里头也有个涂黑的点，武市不敢肯定地，“这个点莫非也是……” “是。”灰发男人面无表情，“虚在老师的屋子里也安了24小时开启的监控，独立于其他监控，只有他能看。” “等于说……”武市有点难以置信似地，“松阳大人平常的一举一动全部都……” “是。” “那松阳大人她自己……” “老师不知道。” ……虽然武市没说话，但如果要给他此时的旋律配词，万齐总觉得是“见识到了比鄙人这等萝莉控还变态的存在，这就是不受人类道德伦理限制的人外吗，不愧是掌控地球数百年的阿鲁塔纳生物”之类的惊叹。 望一眼和室另一边靠坐在窗台上面朝窗外不发一言的高杉——在那位敌对九年的奈落首领此番出人意料地孤身前来并将更详细的一切全盘托出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到现在他身上那股压抑感仍挥散不去。 想了想，万齐走到他身边，正色道。 “晋助，你确定这样行得通？” 这些年，为了营救受困于主宰这颗星球的那只名为虚的恶鬼手中下落不明的师长兼爱人，这个男人燃烧自我的旋律从未有一刻停止过。 若不是他躯体中那份来自阿鲁塔纳能量的不死之血还未烧尽，数日前那场针对虚藏匿天导众残骸的飞船的袭击过后，名为高杉晋助的乐曲恐怕会至此画上休止符。 历经艰辛，这一次总算是万事俱备，不仅接近了自己老师的所在处，甚至还有天照院奈落的首领帮忙打掩护，各处监控的画面也能在需要时替换，等虚接到情报外泄的消息再度离开地球后，他们在本丸内完全能够来去自如。 可这个男人却不选择主动出击，而是制定了这么一个听上去着实有些冒险的计划，把成功的关键全赌在被营救对象的自身行动。 “要是实际情况跟你的设想有出入怎么办？”对于那位师长只有耳闻的万齐理性指出可能性，“万一松阳大人有所顾虑，没去地牢——” “不会的。” 半张脸沐浴在晨光中的紫发男人，和身形隐没于桌边那片阴影中的灰发男人，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他，又同时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几乎又是坚定不移地同时出声。 “老师一定会来的。” “老师一定会去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比谁都了解这点，唯有那个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永远都会第一时间选择去全心全意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学生，不论要为此付出什么，不论要为此承受什么。 而作为被她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至今的学生，竟然软弱到了九年来对于她受尽与她双生的那只恶鬼伤害凌辱的惨状——包括此时此刻她仍在饱受蹂躏的现实无能为力。 尽管九年前，分明抓到过机会，却……面对尚有困惑的得力部下，鬼兵队总督解释的嗓音稍显紧涩，“我不能直接去见老师，老师不会跟我走，只有这样我才能把老师带出城。” 时隔九年，一旦机会再次降临，必然会为了保护她而不择手段。 ……即便，那绝非她的意愿。 剩下的，就是利用“暗杀前将军的犯人被关在地牢，叫做高杉晋助。”的消息作为诱饵引她出现。 ——时间往后推进一点，到两日前的夜晚。 穿过离开本丸的那道城门，一身华服的少女在另一名身着见回组制服的少女带领下，于深夜时分推开了见回组屯所的大门。 “那个，呃……” 面对院子里看向自己的几个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陌生大人——其中有个半张脸被绑带包裹的紫头发男人只有一只瞳色幽绿的眼睛，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浓厚的煞气，澄夜当场就躲到好友身后去了。 “不用怕，有我在。”身前的蓝发少女牵住她的手，“澄夜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得到鼓励后，澄夜才鼓起勇气探出头道。 “这里是不是有一位高杉晋助先生？我想找他……” “居然连德川家的小公主都招来了吗？” 接话的是一个戴墨镜反背三味线的男人，脸转向身旁那个紫发男人，“能吸引这么多旋律奇妙的人，在下可是越来越好奇你那位老师大人的旋律了，晋助。” 这个名字出口，不远处的澄夜瞪大眼睛：“您就是高杉先生吗？！”，一改刚才害怕的模样，她一溜烟跑过去一把扯住那片紫底金纹的衣袖。 “高杉先生！” 语调动作和表情俱是不加掩饰的急切，“我听信女小姐说您是松殿下以前的学生，这些年一直都在找松殿下，松殿下她其实一直都被那个叫虚的大魔王关在后山……” 自从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那位温柔美丽又爱笑的松殿下起，由于那个穿乌鸦毛斗篷的大魔王不许她出门，还派一个脸上有疤看起来很凶的手下随时监视她，除了前几天趁大魔王不在偷偷跑来看自己的那次，七年来松殿下几乎都没迈出过那间藏在后山的庭院一步。 这七年里，大魔王时不时就会来到她身边欺负她，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出现，松殿下面上的笑容就会消失不见，而自己就得立刻离开，好长时间过后才能再见松殿下。 有次自己落了东西想跑回去拿，就被那群穿得黑乎乎的后山守卫拦住不给进，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大魔王平常到底在怎么欺负松殿下，管家爷也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但很明显，大魔王把那么漂亮的松殿下囚禁起来一定是那种不可告人的肮脏目的，松殿下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反抗他，也没人能帮她，这七年一定过得很凄惨。 “信女小姐说高杉先生在宇宙有很强的势力，能把松殿下带到大魔王绝对抓不到她的安全地方去，所以……” 抓住袖子的力气变大，“高杉先生！请救救松殿下！只要能把松殿下救出来！就算我以后都没办法再见到松殿下也没关系！” 响彻院子的话语掷地有声，拉门紧闭的和室内，漆黑阴暗的角落里，暗灰的眼眸颤了颤。 “身为松殿下的学生，只要能保护松殿下！” 生来就担任被保护对象的小公主，这一刻的眼神坚定不见一丝胆怯，不假思索，“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说，不管多危险的事我都愿意做！” 面前这个第一眼看起来外表有点吓人的紫色头发的独眼男人，全程都在耐心听她说，等澄夜一股脑说完，一开口的嗓音还挺温和，谈吐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游刃有余感。 “危险的事交给大人处理就好，并不需要你这样的小姑娘来做，你要做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任务。”换上鼓励的口气，“只要你做好这个看似简单却至关重要的任务，就能顺利把我们的老师从大魔王手里救出来。” “没问题，我一定能做好的！”澄夜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男人循循善诱：“两天后的上午，你需要带一些悄悄话给老师，具体该说些什么，以及说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全部都要按照我的话来做。” ——至此，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此达成。 听完“偷听到兄长大人和家臣的谈话……”这段，以及“届时，我会在地牢等老师来，老师为了救我会主动带我出城。”的说明，澄夜一脸担忧。 “可地牢里都是大魔王手底下那些叫奈落的守卫，他们的首领就是那个在松殿下身旁监视她的坏人，只用照这些话说给松殿下听就能行得通吗？” “嗯，无需担心。” 听她用“坏人”形容那个奈落首领，紫发男人碧绿色的独眸里有一些尚且年幼的少女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说的这个人，他其实和我们一样。” 澄夜不解：“一样？” “现在的他，也希望着老师能……” ——时间回到现在。 数年来压制在心头犹如千斤重的沉重枷锁轰然脱落，这一刻，身为奈落首领的男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 他终于……又能再一次为保护他的老师而做些什么了。 “之后，老师就拜托你了。” 灰眸凝视着触手可及的那张美好如初的恬静睡颜，是一个久违的别无所求般心满意足的眼神，只是此刻正阖眸安睡于紫发男人怀抱中的长发师长无法看见。 “请照顾好她。” 这一次，他的老师终于能够去往会用生命守护她珍惜她爱护她的那个男人身边了。 “我会的，保重。” ……即便，日后自己再也不能与她相见。 拉门关上，远去的脚步声带走了身边朝夕相伴九年的那道温暖气息，彻底归于一片寂静的和室内，一身漆黑忍装的灰发男人仍如往常一般立在照不到光的阴暗角落。 内心之中却犹如拨云见日，过往阴霾烟消云散，面向照进室内的光线，那张横跨伤疤的面容微微发着光，唇角弯起的笑容看上去无比释然。